部落的炊烟连着晨雾飘了三日,阿瑶收拾行囊的动作轻得像林间的风。
她的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块被体温焐得温润的月心石。
逐风最先察觉她的异常,在她又一次望着村口的山路出神时,轻声走上前:“要走了?”
阿瑶回头,眼底没有不舍的阴霾,只有释然的清浅笑意:“嗯,我本就是路过的人,总不能一直叨扰。”
她指尖摩挲着月心石,“这片山有龙腾守着,部落有你们护着,都安稳了,我也该继续我的路了。”
灵芯闻讯赶来时,眼圈瞬间红了。
她拉着阿瑶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就不能多留些日子吗?部落里大家都喜欢你,往后我们还能一起去采草药、看山月。”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呀。”阿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扫过言古和逐风。
“我走之后,灵芯要好好照顾自己,言古记得按时敷药,逐风……谢谢你一路的照看。”
逐风望着她,喉结动了动,终是只说:“路上小心,若遇到难处,便回部落来,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他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草药和干粮,路上能用得上。”
阿瑶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微微颔首:“好。”
离别的清晨没有伤感的絮叨,部落的人都来送她,妇人塞给她几块麦饼,孩童递上亲手编的草环。
阿瑶将草环戴在手腕上,笑着挥手:“都回吧,我会常念想你们的。”
她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踏上山路,月心石在衣襟里轻轻发烫,像是在回应身后的目光。
风卷起她的衣角,带着部落的烟火气与草木香,渐渐远了。
灵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被晨雾遮住,才靠在言古肩头轻声说:“她会去哪里呢?”
言古望着山路延伸的方向,语气平和:“去她该去的地方,就像龙腾守着山林,我们守着部落,她也在守着自己的自由。”
逐风站在最前面,望着阿瑶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说话的温柔语调,月心石的光晕仿佛还在眼前流转。
他知道,有些人的相遇是为了共渡难关,而分开,是为了各自奔赴更好的远方。
部落的炊烟依旧袅袅,孩童的嬉笑声、妇人的闲谈声交织在一起,岁月安稳。
而山路上,阿瑶的身影越走越远,她的前路或许山高水远,但每一步都踏得从容。
山路坑洼,晨雾黏在裤脚,潮乎乎的难受。
阿瑶走得气喘,手腕上的草环被树枝勾了下,断了半截,蔫巴巴挂着。
月心石贴在胸口,不是什么温润暖意,倒像块捂不热的凉玉,硌得慌。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她蹲在溪边啃饼,饼硬得硌牙,混着溪水咽下去,喉咙发涩。
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呜呜”的哼唧声,不是呜咽,是带着暴躁的挣扎。
阿瑶捏着没吃完的麦饼犹豫了会儿,还是循声摸过去。
老树下,一只幼鹿卡进了石头缝里,前腿被夹得血肉模糊,见她靠近,猛地昂头顶过来,眼里满是疯狂的惶恐。
“别动!再动腿就废了!”阿瑶被它撞得一个趔趄,扶住树干才站稳。
她不敢再靠前,蹲在三步外,把饼掰成碎末慢慢推过去,“吃点?吃完我帮你弄开。”
幼鹿龇着牙,鼻子翕动着,却没再攻击,迟疑着低头啄了口麦饼碎。
阿瑶趁机摸出草药,刚伸手,幼鹿又猛地抬头,她手一抖,草药撒了半地。
反复试了三次,指尖被鹿蹄蹬了下,划出道血痕,才总算把嚼碎的草药敷上去。
夹得厉害,她找了块尖石头,砸得虎口发麻,指节磕出红印,才勉强把石头撬松些,趁着幼鹿挣扎的劲儿,硬生生把它拽了出来。
幼鹿一脱困,立刻瘸着腿蹿进林子,连个回头都没有,只溅了她一身泥点。
阿瑶坐在地上喘气,看着手上的血痕和撒了一地的草药,忽然笑了,哪来的什么心灵慰藉,只觉得累,还有点哭笑不得。
“走的还挺快,看样子问题不大,没伤到骨头。”
但指尖残留的鹿毛触感,混着泥土和血腥气,倒让那股子旅途的空落落,淡了些。
天擦黑时,风刮得紧了。
阿瑶找了处山坳,枯枝湿得点不着,划了七八根火石,才勉强燃起一小簇火,烟呛得她直咳嗽。
火光晃悠悠的,照得她影子歪歪扭扭,月心石在火光里亮了下,不是什么淡淡的光晕,是突兀的、刺目的一点亮,转瞬就灭。
她想起部落里的篝火,灵芯会把麦饼烤得焦香,逐风会默默添柴,言古话少,却会把最干的树枝推到她这边。
现在只有她自己,火快灭了,得起身再去找枯枝,不然夜里准冻得打哆嗦。
阿瑶裹紧衣裳站起来,踢了踢脚下的湿柴。
第二天清晨,她捡了根粗树枝当拐杖,把断了的草环扯下来,随手扔在路边。
不管了,走到哪算哪,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那都是一样。
走了大半日,脚下的路渐渐从碎石坡变成了泥泞小道,雨不知何时飘了下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凉得人缩脖子。
阿瑶的草鞋早就磨破了底,脚掌被石子硌得生疼,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小腿的酸痛,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又痒又闷。
她扶着路边的老树干喘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伴着粗哑的吆喝:“让让!让让!”
阿瑶赶紧往旁边躲,却没站稳,摔坐在泥地里,半边身子都浸在湿泥里,凉得一哆嗦。
抬头就看见一辆装满柴火的兽车碾过泥坑,溅了她一身泥点。
赶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兽人,见状勒住兽车,咧嘴骂了句:“走路不长眼啊?”
“对不住对不住。”阿瑶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拍着身上的泥,却越拍越脏,指尖的血痕被泥糊住,隐隐作痛。
老汉打量她两眼,见她包袱单薄、草鞋破烂,语气缓和了些:“你这姑娘,孤身一人往山里走?前面是黑风岭,夜里有野兽的。”
“我……我往东边去。”阿瑶咬着唇,有些窘迫。
她也不知道他能去哪,随便胡言乱语。
没想到这山路比预想的难走太多,干粮也只剩最后一小块了。
老汉叹了口气,指了指牛车后面:“上来吧,带你一段。我往山外的石溪村去,顺道。”
阿瑶愣了愣,连忙道谢,笨拙地爬上兽车。
雨还在下,老汉从车板下翻出块破旧的油布,扔给她:“挡挡雨,别淋出病来。”
阿瑶裹着油布,听着车轮轱辘声和雨声,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不是什么温柔的慰藉,就是突然有人递了块油布,让她不用再淋雨,这种实打实的暖意,比那些虚无的念想实在多了。
快到石溪村时,雨停了。老汉指了指村口的几间土屋:“到了,你要是没地方去,村东头的王婆家收帮工,你可以去问问。”
阿瑶跳下车,把最后一小块麦饼递给他:“谢谢你,大叔。”
老汉摆摆手,赶着牛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