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远比想象更冷冽。
成了“红姨娘”的日子,并未如想象般拥有片刻安宁。主母的冷眼、仆妇的轻慢、正院的笙箫夜夜,这些都如同无形的针,扎在心上。
最冷的,却是来自曾经那束光。
方鼎来她房里的次数,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少。从最初的半月一次,到一月一回,再到后来……竟似忘了她这个人。
即便来了,也多是满身疲惫,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那些曾经絮絮叨叨分享文章的清朗,那些笨拙簪花时的指尖微烫,那些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吃糖葫芦的纯粹……都消失了。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少年时干净的欢喜,也不再是河畔许诺时的炽热,而是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沉重、歉疚、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
曾经渴望的触碰变成了沉默的疏离。
祈红梅独自坐在越来越冷清的厢房里,看着铜镜中那张日渐失去光彩的容颜。心口处,那个被糖葫芦熨帖过的、又被誓言点燃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窟窿。里面灌满了不解的风,呼啸着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
那个曾为了她在宰相府前淋了一夜冷雨、跪碎了尊严的少年,怎么……就不见了?
思绪回到眼前。
因为太过痛苦的回忆令她表情突然变得扭曲,无光的眼眸此刻充满怨气。
“我不明白.....不明白!如果他不爱我了,明明可以放我走,却同那个贱人一起将我杀害!!!”
祈红梅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同碎裂的冰凌,刮过死寂的空气。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美丽眼瞳,此刻翻涌起滔天的怨毒与刻骨的悲凉,死死盯着欧叶:
“你以为……那宰相府的千金,真容得下我这卑贱的‘红颜知己’?方鼎那蠢货的跪求,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将我碾碎的由头!”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指向那株妖异盛放的血梅,指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那只黑蜈蚣惊慌地钻进了她蓬乱的长发里。
“我犹记得....他们合谋!”红梅的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啼血,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恨意,“趁府中大宴,方鼎那负心人假意唤我至这僻静梅园,忽然间对我嘘寒问暖,却没想到....哈哈哈哈..……”
她的身影在红雾中扭曲、波动,仿佛承载不住那汹涌的怨气:
“我等来的,却是那宰相千金身边如狼似虎的恶仆!他们……他们将我按倒在地,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方鼎……他就站在那株梅树下,背对着我!我看着他玄青色的袍角……看着那绣着富贵云纹的衣摆……一动不动……像尊冰冷的石像!”
红梅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平静:
“……他们说,我‘失足’跌进了园中废弃的枯井,尸骨无存……呵……好一个‘失足’!他们将我尚有微温的躯体……生生塞进了这梅树根下新挖的土坑里!我的血……我的怨……我的不甘……全浸透了这方寸之地!他们怕我阴魂不散,还寻了个半吊子的野道士,布了个简陋的‘困魂阵’,想把我永远钉死在这树下……”
欧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一阵翻腾。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向那株开得愈发妖艳、仿佛吸饱了血肉的红梅树,只觉得那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凝固的血泪。
“怨气……是这世上最毒的养料……”红梅幽幽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自那之后,这座方府……这精心布置的‘员外府’,就成了真正的凶宅!搬进来的人,无论是谁,都会霉运缠身,噩运连连。轻则破财失意,重则……横死暴亡!”
她那双鬼火般的眸子闪烁着残酷的快意:
“至于那对贱人?呵……方鼎……他那引以为傲的锦绣前程,被宰相千金父兄的政敌一朝掀翻,家产抄没,流放苦寒之地,途中染了恶疾,咳血而亡!而那高高在上的宰相千金……也没风光几年!她乘坐的步辇在闹市被惊马撞翻……啧啧,真是……报应不爽!听说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被碎裂的木茬子……划了个稀烂!”
说罢,她突然大笑,“报应啊!!都是他自己的报应!”
欧叶听得心惊肉跳,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状若癫狂的红梅,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怜悯。这滔天的怨气,这困守百年的孤魂,皆因尸骨未安,魂魄被那简陋的阵法死死锁在这片浸满她血泪的土地上。
“所以……你要我帮的忙……”欧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是把你的尸骨……从这树下……好好挖出来,寻一处清净之地,重新安葬?让你……入土为安,得以解脱?不再受困于这府中?”
红梅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头看向欧叶,那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美丽眼睛,此刻竟盈满了水光——那是真正的,属于祈红梅的泪水。她用力地、近乎卑微地点着头,枯槁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无尽哀求和微弱希冀的神情。
“对,如你所说!还好....我终于等来你这冥界之人了。”
她飘近一步,却又不敢真的靠近,只是伸出那只苍白枯瘦、爬过蜈蚣的手,遥遥地、颤抖地指向那血红的树根:
“拔了它……破了那阵……带我走……让我……安息吧……”
血色的花瓣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飘落,如同凝固的血雨。那浓郁的、甜腻到发腥的香气,此刻闻起来,竟像是腐朽泥土下,埋葬了百年的绝望恸哭。
欧叶表情有些凝重起来。红梅的怨气有些重,需要超度。她想到了一个人。
延竹。
之前她就觉得那延竹气质不凡,在墨时庭的调查下,竟发现他是那天界天帝的儿子。如今他投胎做了和尚,找他来超度,最好不过。
想罢,欧叶看向红梅。
“你先放我出去,我去找个人来一起帮忙安葬你的尸身。”
红梅摇摇头:“不行,你得先帮我拔了那红根。”
欧叶见她执意要让自己拔红根,生了些疑虑。那红根外表不凡,隐隐约约的还泛着些金光。该不会.....是电视剧里那种封印了大boss的封印吧?
想着,她谨慎起来。如今还是先用权宜之计诓红梅放她离开,然后去找延竹来对付她。这红梅性格怪异,不可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