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的算术课刚开，清脆的算筹碰撞声就飘出了讲堂。
曹复站在窗外，看着学生们握着薄木算筹，在石板上比划着数字。
有个流民孩子学得快，指尖翻飞，算筹“嗒嗒”作响，脸上满是得意，鼻尖上还沾着点炭灰——是刚才写数字时蹭的。
“安国君，鲁公派的使者到城外了。”石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凝重，“说是来调查朝堂弹劾的事，还带了几个曲阜保守派的人。”
曹复的指尖顿了顿，刚要抬手敲窗的动作停住。他转身看向城外的方向，远处的烽燧立在山丘上，木牌上的信号刻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没有异常，说明使者是按正常流程来的。
“让他们进来。”曹复的声音很稳，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算筹。木筹光滑，是萧山精心打磨过的，上面刻着个“五”字，边缘圆润，“正好让他们看看，学宫是不是像弹劾里说的‘滥用民力’。”
使者是个中年官员，穿件绣着绶带的朝服，衣摆上的褶皱都熨得平整，显然养尊处优惯了。
身后跟着两个曲阜儒者，其中一个正是孔逊的弟子，手里捧着卷竹简，眼神里带着几分傲慢，扫过学宫的目光，像在看什么不入流的地方。
“安国君，奉君上口谕，特来核查‘弃儒崇法、滥用民力’之事。”使者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官腔，目光却在学宫的讲堂、工坊的方向来回打量，“还请安国君配合，出示近半年的粮草、工匠用工账目。”
曹复点头，让老吏取来账目。竹简堆在桌上，厚厚一摞，上面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使者翻了几卷，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没找到想要的“漏洞”。
那孔逊的弟子突然开口，指着其中一卷竹简：“安国君，这学宫扩建的木料开销，为何比曲阜孔府建讲堂还多？怕不是借着扩建的名义，中饱私囊了吧？”
季良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剑柄上，眼神锐利：“休要胡说！这些木料都是曲阜孔谦先生亲自挑选的，每一根都用在学宫建设上，有工匠和学生作证！”
“作证？”那弟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卷残破的麻纸，“这是我们在安城粮仓外捡到的，上面写着‘学宫木料，私用三成’，这可不是空口无凭！”
曹复接过麻纸，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纹理。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和账本上的工整字迹截然不同，而且墨迹新鲜，显然是最近写的，边缘还有刻意撕过的痕迹——是假的，对方故意做了假账来栽赃。
他指尖捻着纸角，不知不觉就把纸角搓得起了毛。心里清楚，这假账做得不算粗糙，若不是他亲自盯着学宫建设，怕是真要被蒙骗过去，反派倒是真懂怎么抓“把柄”。
“这账是假的。”曹复把麻纸扔在桌上，声音平静却有力，“学宫的木料都是按孔谦先生的清单领用，每根木料的去向，都有三个工匠签字确认，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参与建设的人。”
使者脸色变了变，却没松口：“空口无凭，总得有实据证明这账是假的。”
曹复没接话，转身往外走：“跟我去粮仓。”
粮仓里的防潮工程已经初见成效。工匠们正把石灰和草木灰混合在一起，铺在地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潮层。石灰的辛辣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使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何物？”使者指着防潮层，眼里满是疑惑。
“石灰草木灰防潮层。”曹复弯腰抓起一把混合物，指尖沾着白色的粉末，“之前粮仓潮湿，麦子发霉损耗大，用这个铺在地上，能吸潮气，减少损耗。”
他想起现代的干燥剂原理，心里嘀咕：战国没有化学干燥剂，石灰和草木灰都是现成的材料，混合起来吸湿效果不差，还便宜，正好解决粮仓防潮的难题。
“这和假账有什么关系？”孔逊的弟子不服气地追问。
“当然有关系。”曹复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粉末，“学宫扩建、粮仓防潮、工家整合，每一笔开销都是为了安城的稳定。若我真中饱私囊，哪来的钱买石灰、请工匠做防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使者和那弟子：“而且你这假账上的字迹，和粮仓记账老吏的字迹完全不同，墨迹也是最近三天的，而学宫木料早在半月前就用完了，怎么会现在出现‘私用’的账目？”
使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里的假账都快捏不住了。就在这时，粮仓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说粮仓的麦子都发霉了，大家快去找安国君要粮食！”
曹复心里一紧，指尖的石灰粉末都忘了拍——谣言升级了，对方不仅想栽赃他，还想煽动流民闹事，这是要里应外合。
季良脸色铁青，拔剑就要出去：“肯定是孔逊和季林的人在煽动！我去把他们抓起来！”
“别去！”曹复拉住他，指尖用力，几乎要捏进季良的胳膊，“你现在出去，正好中了他们的计，他们就等着说你武力镇压流民！”
他转身对萧山说：“把粮仓的门打开，让流民进来看看，告诉他们，发霉的麦子都挑出来喂牲畜了，好麦子都在防潮层上存着，足够大家吃到明年秋收。”
萧山应声，抬手就冲守仓的士兵喊了一声。
两扇厚重的木门“吱呀”推开，流民们呼啦啦涌了进来。衣角扫过门槛的尘土，带着外面的寒气，一张张脸上还挂着不安的神色。
目光先落在整齐码放的麦堆上——麦秆干燥，麦粒饱满，一点潮痕都没有，码得比人还高，看着就踏实。
鼻尖钻进清新的艾草香，混着石灰淡淡的辛辣，把之前隐约的霉味压得干干净净。再瞥见墙角堆着的霉麦，都用麻布包着，和完好的麦子分得清清楚楚。
骚动像被泼了冷水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
人群里挤出个络腮胡汉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指缝沾着麦糠。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声音洪亮得盖过了余响：“原来是这么回事！”
“安国君待我们流民不薄啊——给活干、给饭吃，还建学宫让娃识字，我们今天竟听信瞎话，来这儿瞎闹，真是糊涂！”
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对着身边的流民喊：“都散了散了！安国君从没亏过我们，别再被人当枪使了！”
使者看着这一幕，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手里的假账掉在地上，被石灰粉末沾得发白，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孔逊的弟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使者瞪了一眼，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使者拱了拱手，语气勉强：“安国君，是我们听信了不实之言，多有冒犯。此事我们会如实禀报鲁公。”
曹复没计较，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假账，指尖捏着纸页：“麻烦使者回去转告鲁公，安城的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都用在该用的地方。至于那些恶意散播谣言、伪造账目之人，我会继续调查，迟早会给鲁公一个交代。”
使者匆匆告辞，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像是在逃避什么。萧山看着他们的背影，撇了撇嘴：“这些人，就是没事找事！”
曹复没说话，手里还捏着那假账。他注意到假账的纸角，沾着一点青白色的玉屑——和之前孔墨带来的玉珏残片、季林使者带的宋国玉珏，质地一模一样。
石砚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探哨来报，刚才煽动流民的人，往季家边界的方向跑了，身上还带着块宋国样式的玉佩。”
曹复的目光沉了沉。假账、玉屑、宋国玉佩、季林、孔逊，这些线索越来越集中，可还是少了最关键的一环——能证明他们勾结的实据。
风从粮仓里吹过，带着石灰的辛辣气味，却让曹复的思路愈发清晰。他把假账递给石砚：“保管好，这上面的字迹和玉屑，都是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