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荒野,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曹操那张布满风霜的脸。自昌乐突围后,他带着千余残兵一路向东疾奔,不敢有片刻停留。沿途的郡县听闻联军大败,早已望风而降,汉军的游骑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若不是亲卫拼死断后,恐怕连这千余人马都难以保全。
此刻,他们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歇脚,士兵们围着篝火啃着干硬的麦饼,脸上满是疲惫与绝望。曹操靠在神台边,望着跳动的火焰,眉头紧锁——北海虽有曹仁驻守的两万兵马,可经历昌乐大败,士气早已跌至谷底,刘进若挥师东进,那点兵力恐怕连半个月都守不住。
“主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荀攸披着一件破旧的披风,走到曹操身边,眼中带着几分忧虑。
曹操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公达深夜前来,想必是有话要说。”
荀攸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主公,依属下看,北海怕是守不住了。”
曹操沉默片刻,问道:“何以见得?”
“刘进新破三十万联军,士气正盛,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更有全国数十万雄师可供调遣。”荀攸语气凝重,“北海弹丸之地,兵马不过两万,粮草只够支撑数月,如何能抵挡汉军的雷霆一击?更何况,昌乐大败的消息传开,军中士气必然涣散,到时候恐怕不等汉军攻城,就已有人献城投降。”
曹操握着麦饼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北海是他最后的根基,若连这里都丢了,他就真成了丧家之犬。
“那依公达之见,该当如何?”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荀攸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属下以为,不如放弃北海,走海路去辽东!”
“辽东?”曹操一愣,“公孙度盘踞辽东多年,自成一派,我等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公孙度虽割据辽东,却势单力薄,不敢与刘进为敌。”荀攸解释道,“但他也绝不愿看到刘进一统天下,届时必然会对其有所防备。我等前往辽东,可暂借其地休养生息,招揽流民,训练兵马。辽东偏远,刘进一时半会儿难以顾及,待他日天下有变,再图中原,未必没有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乃权宜之计,却也是眼下唯一的活路。若死守北海,只能是坐以待毙。”
曹操望着跳动的篝火,久久不语。去辽东,意味着要放弃经营多年的基业,漂泊异乡,前途未卜;可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两种选择在他心中反复拉扯,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
“好。”曹操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依公达之计!传我命令,派人快马前往北海,告知子孝(曹仁),让他即刻率领兵马及家眷,携带所有粮草军械,前往东莱海边与我汇合!我等在此稍作休整,便直奔东莱,准备船只!”
“主公英明!”荀攸躬身行礼,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夜色中,几名亲卫接过令牌,翻身上马,消失在黑暗中。篝火旁的士兵们虽不知要去往何处,却从曹操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希望,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半个月后,东莱郡的海边。
腥咸的海风吹拂着岸边的芦苇,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停靠在简陋的码头边,渔夫们正忙着加固船帆,搬运淡水和粮草。曹操一身布衣,站在岸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眉头紧锁——这些船只多是从渔民手中征调的,最大的也只能容纳百人,船体破旧,能否经得起海上的风浪,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还有一些新打造的,但是时间有限,也没有多少。
“主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曹仁带着一身风尘,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万五千多名士兵和数千家眷,其中就有曹昂、曹丕、曹植、曹彰等曹操的儿子。夏侯尚,曹纯,曹真,曹安民,夏侯充,夏侯楙,夏侯霸,夏侯称,夏侯威,等等宗族小辈也都在,他们当中,有的已经成了军中的中坚力量。另外还有牛金,车胄,贾达,淳于导,李立,李忠孔秀,韩福,孟坦,卞喜,宴明,等将,以及李浮,董昭,蒋济,国渊,崔琰,毛玠,钟繇,陈群,杜袭等谋士,一时间,也是人才济济。
“子孝,辛苦你了。”曹操转身,看着曹仁疲惫的脸庞,以及他身后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曹仁抱拳行礼,沉声道:“末将幸不辱命,已将北海所有能带走的粮草、军械尽数运来,只是……沿途遭到汉军游骑袭扰,折损了近五千兵马。”
曹操摆了摆手:“无妨,能带着这么多人马和家眷安全抵达,已是大功一件。”他看向那些面带惶恐的家眷和士兵,朗声道,“诸位,北海已不可守,刘进小儿势大,我等若留在中原,唯有死路一条。今日,我等将乘船前往辽东,暂避锋芒,待他日重整旗鼓,再杀回来,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士兵们面面相觑,眼中虽有不安,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纷纷低下头,默认了这个决定。
荀攸走到曹操身边,低声道:“主公,船只已准备妥当,淡水和粮草也已装船,趁着今日风浪较小,可即刻起航。”
曹操点了点头,对曹仁道:“子孝,你率主力登船,我带亲卫断后。”
“主公,还是末将断后吧!”曹仁急道。
“不必。”曹操摆了摆手,“我是主帅,理当最后登船。”
当下,众人开始有序登船。家眷们被安排在较大的船上,士兵们则分散在各船,手持兵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曹昂立在曹操身侧,曹丕抱着年幼的曹植,曹彰则背着一把长弓,跟在后面,兄弟几人脸上都带着茫然与不安。
直到最后一名士兵登上船只,曹操才带着荀攸和数十名亲卫登上旗舰。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艘船扬起风帆,缓缓驶离码头,朝着茫茫大海深处而去。
站在船头,曹操回头望去,东莱的海岸线渐渐缩成一条细线,最终消失在视野中。他深吸一口气,海风吹拂着他的须发,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故土。
船队在海上航行了数日,起初还算顺利,海面平静,偶有鱼群跃出水面,给枯燥的航行增添了几分生气。士兵们渐渐适应了船上的生活,甚至有渔民出身的士兵开始教大家捕鱼,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这日夜里,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刮起了狂风。起初只是微风,转眼间就变成了呼啸的狂风,巨浪如同小山般掀起,狠狠砸在船板上,发出“砰砰”的巨响。船只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如同一片叶子,随时可能倾覆。
“不好!是风暴!”有经验的渔夫大喊起来,“快落帆!把货物固定好!”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落下帆,用绳索固定住船舱里的粮草和军械,可在狂风巨浪面前,这些努力显得微不足道。一艘较小的船只被巨浪掀翻,船上的士兵和家眷发出凄厉的惨叫,很快就被黑暗吞噬。
“主公!快下令把船连起来!”荀攸紧紧抓住船舷,大声对曹操喊道,“不然船队会被吹散的!”
曹操此刻也被晃得头晕目眩,闻言连忙下令:“传我命令!所有船只用铁链锁在一起!绝不能走散!”
亲卫们冒着被巨浪卷走的危险,将粗大的铁链抛向附近的船只。其他船只也纷纷效仿,很快,数十艘船就被铁链连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船队,虽然依旧在风浪中剧烈摇晃,却总算没有被吹散。
曹操站在船头,看着被巨浪拍打的船身,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哭喊,心中一片冰凉。他早听渔民说过海上风浪无常,却没想到会遇到如此猛烈的风暴。若非如此,还特地准备了铁锁,恐怕今天夜里,他们就都死在这了!
风暴整整持续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渐渐平息。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海面上时,曹操才敢走到船边,清点损失。只见海面上漂浮着断裂的木板、散落的粮草和浮尸,原本的数十艘船,此刻只剩下七十余艘,不少船只的船帆被撕碎,船身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主公,清点完毕。”曹仁面色惨白地走来,声音颤抖,“昨夜风暴,共损失船只二十三艘,三千多名士兵和家眷……失踪了。”
“三千人……”曹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这些人都是他最后的家底,如今一夜之间损失近半,怎能不让他心疼如绞?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活着的人,先修补船只,补充淡水。另外,派人探查方向,看看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是。”曹仁躬身领命,转身安排去了。
荀攸走到曹操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低声道:“主公,事已至此,悲伤无用。当务之急是确定方位,找到陆地,否则剩下的人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曹操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公达说得对。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陆地!”
船队在海上又漂流了半个月。
淡水渐渐耗尽,粮草也所剩无几,士兵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不少人因为喝了海水而上吐下泻,失去了战斗力。家眷们更是哭声不断,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整个船队。
曹操每日都站在船头,望着茫茫大海,心中的焦虑越来越深。他甚至开始怀疑,荀攸的建议是不是错的,他们或许不该离开北海,至少那里还有一战之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等待死亡。
就在众人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名了望的士兵突然大喊起来:“陆地!前面有陆地!”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海平面上,隐约出现了一道绿色的轮廓,虽然模糊,却足以让所有人欣喜若狂。
“是陆地!真的是陆地!”
“我们有救了!”
船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不少人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在一起。
曹操也是长舒一口气,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险些瘫倒在地。他连忙下令:“快!全速前进!靠岸!”
船只加快速度,朝着陆地驶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岸边是金色的沙滩,与中原的景象截然不同。
船队缓缓靠岸,士兵们迫不及待地跳上沙滩,有的跪地亲吻土地,有的冲向森林边缘寻找水源,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曹操在亲卫的搀扶下走上沙滩,踩在柔软的沙子上,心中百感交集。他回头望了一眼残破的船队,又看了看眼前陌生的森林,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主公,是否派人探查一下此地?”荀攸问道。
“嗯。”曹操点头,“派十名精锐士兵,携带兵器和干粮,深入探查,务必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人烟。”
“末将领命!”夏侯尚自告奋勇,带着九名士兵,手持长弓,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森林。
半日之后,夏侯尚带着士兵回来了,两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本地人。那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穿着简陋的兽皮,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
“父亲,我们在森林里遇到了这个人,他好像是本地的土着。”曹彰说道。
曹操走上前,上下打量着这个本地人,尝试着用中原的官话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辽东还有多远?”
那人瞪着曹操,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声音尖锐,语速飞快,曹操和身边的人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说的是什么?”曹操皱起眉头,看向身边的渔夫。
渔夫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回主公,小人跑遍了渤海、黄海,从未听过这种话,也从未见过这种打扮的人。”
曹操的心沉了下去。连常年在海上漂泊的渔夫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明他们很可能已经偏离了航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看着那个叽里呱啦叫着的本地人,又看了看眼前这片陌生的森林,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茫然。
“这是……给我弄到哪里来了?”曹操喃喃自语,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他——他们或许没有逃离绝境,只是从一个地狱,掉进了另一个未知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