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
钥匙柄末端那个冰冷、抽象的符号,像一只蛰伏在阴影里的活物,带着不祥的意味。丝绒包裹下的合金钥匙触手冰凉,与蔷薇钥匙的温润古朴截然不同。
穆勒律师瘫坐在污渍斑斑的沙发里,双目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才交出钥匙的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空气中弥漫着打翻的咖啡酸腐气和他身上衰败的气息。
“她……还留下了什么话吗?”他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嘶哑不堪。
我收起钥匙,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没有。只有这把钥匙。”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像是哭又像是笑的气音,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挤出,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果然……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不肯说什么?
母亲和这位律师之间,显然不止是委托人与被委托人的关系。那深藏的恐惧,那句“魔鬼”与“可怜的女人”……背后隐藏着怎样不堪的往事?
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外面的雨声似乎更密集了些,这座公寓像一座孤岛,随时可能被淹没。
“您知道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吗?”我最后问道。
穆勒律师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几乎要扭伤脖子:“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让我保管……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取……我宁愿……宁愿它永远不见天日!”
他的恐惧不似作伪。
我没有再逼问。将丝绒包裹塞进口袋,转身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身后传来他极其微弱、仿佛梦呓般的声音:
“小心……蜘蛛……”
我的动作顿住,回头看他。
他依旧闭着眼,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小心蜘蛛。
是指钥匙上的符号?还是……另有所指?
压下心头的寒意,我拧开门锁,闪身而出,迅速带上门。老旧木门合拢的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
快步下楼,走出公寓大门。雨丝斜织,街道上行人匆匆。那股被监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取得了钥匙,变得更加清晰而紧迫。
不能直接回庄园。
我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拐进旁边一条更狭窄的巷子,在一家早已关门的花店雨棚下暂避。掏出那个加密的、信号极其不稳定的通讯器,尝试连接安德烈。
等待接入的沙沙声漫长而磨人。
就在信号即将接通的前一秒——
“砰!!”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雨声的异响,从穆勒律师公寓楼的方向隐约传来!
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同时,通讯器里传来安德烈急促的声音,背景似乎还有别的动静:“小姐!您那边……”
“我没事!”我立刻打断他,语速极快,“听着,可能有情况。我暂时不回去。按备用计划,清理痕迹,进入静默。等我消息。”
“……明白!您千万小……”
通讯信号骤然中断,变成一片忙音。
不是自然中断。是被更强的信号干扰,或者……那边出了变故!
庄园也暴露了?!
我收起通讯器,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雨水顺着雨棚边缘滴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穆勒律师……刚才那声响动……
还有安德烈未说完的警告……
蜘蛛……
是灭口吗?因为我取走了钥匙?
动作太快了!我离开还不到十分钟!
他们一直盯着穆勒!一直在等这把钥匙出现!
不能再待在这里。这里距离公寓楼太近。
我压低帽檐,融入街道上稀疏的人流,朝着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但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的危险。
必须尽快离开日内瓦市区。
但去哪里?
庄园可能已经不安全。安德烈生死未卜。
剩下的唯一线索,是那个行踪不明的、姓金的心理学教授。
茫茫人海,如何寻找?
我走进一家喧闹的咖啡馆,要了一杯最浓的黑咖啡,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湿漉漉的外套黏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打开那台加密笔记本电脑,连接咖啡馆不稳定的公共wiFi,经过数层跳转,再次尝试接入那个查询“历史档案”的数据库。
这一次,我输入了更具体的关键词:「金姓」、「心理学教授」、「首尔大学」、「学术丑闻」、「二十年前」、「瑞士」、「柳真」。
进度条缓慢地移动,像在泥沼中挣扎。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突然,屏幕再次亮起!弹出了一份新的、同样标注着「绝密·残卷」的档案!
档案内容更加破碎,但其中的信息,却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逆流!
「……金英淑(Kim Young-sook)……前首尔大学心理学系教授……于xx年因涉嫌学术数据造假及与某财阀性丑闻事件有染被开除……后神秘失踪……」
「……经查,其失踪前,曾与‘蔷薇基金会’(金柳真设立)有多次秘密资金往来……数额巨大……」
「……另,据不可靠线报,金英淑疑似与军方背景人物‘金闵植’存在……远房亲属关系……」
金英淑!
姓金!心理学教授!学术丑闻!与母亲有资金往来!
而且……与父亲金闵植……存在远房亲属关系?!
所以,母亲最好的朋友,竟然是父亲的远房亲戚?!
这绝不是巧合!
母亲将第二把钥匙交给了她?那个刻着蜘蛛的钥匙?
她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合作?是互相利用?还是……某种更复杂、更黑暗的关系?
档案在这里再次中断。
但下面,多出了一行手写的、潦草的备注,墨迹与之前不同,似乎是后来添加的:
「注:金英淑最后可信踪迹,指向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镇。时间:约十五年前。」
法国。普罗旺斯。艾克斯镇。
十五年前……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地点,浮现在脑海。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似乎带我去过一次法国南部。记忆里是漫山遍野的紫色薰衣草,和一座隐藏在丘陵深处、带着荒芜花园的古老修道院……
当时母亲看着那座修道院的眼神,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哀伤与……决绝。
难道……
我猛地合上电脑,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带着决绝的苦涩,滑入喉咙。
不能再犹豫了。
日内瓦已成危局。
唯一的生路,似乎指向了那片十五年前的薰衣草花田,和那座神秘的修道院。
我站起身,留下咖啡钱,再次走入日内瓦冰冷的雨幕中。
目标:
法国,普罗旺斯,艾克斯。
去寻找那只,
隐藏了十五年的,
“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