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凯文决定亲自执行潜入任务,指挥部开始围绕这一核心重新调整部署,压抑的气氛中透出一丝孤注一掷的决心时……
一道来自外部的、标注着最高优先级的紧急通讯请求,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内部的专注。
通讯官迅速报告:“总指挥,接收到方舟舰队旗舰的紧急通讯请求,信号源认证——苏尔特指挥官。”
莱茵哈特眉头微动,与身旁的雷电芽衣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点头:“接入主屏幕。”
主屏幕上,方舟现任最高领导者苏尔特的面容清晰显现。
与以往那种保持着距离感的、属于太空殖民地领导人的威严不同,此刻他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甚至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他身后的背景是方舟指挥中心,同样是一片忙碌景象,巨大的舷窗外是深邃的星空和遥远的地球弧线。
“莱茵哈特总指挥,凯文首席,以及各位逐火之蛾的同仁,” 苏尔特的声音通过高保真通讯器传来,罕见地带上了一种近乎谦逊的语调,这与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
“我们监测到了北大西洋上空的异常空间结构,以及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北大西洋区域崩坏能浓度的异常、非自然飙升。情况……似乎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对崩坏或帕弥什灾难的任何预估模型。”
他的目光在指挥部内扫过,最终尤其在那中央全息沙盘上的暗红巨塔影像,以及凯文身上停留,语气沉重:“恕我直言,面对这种……超乎理解的‘存在’,不知贵方,尤其是拥有应对高维威胁经验的凯文首席,是否已经有了初步的研判和……应对之策?”
他将“凯文首席”和“应对之策”这两个词咬得稍重,显然,月球背面的无双战绩以及过去四十五天横扫全球的武力展示,已经让凯文在所有人心中,成为了应对此类超规格危机的最高权威和最后希望。
莱茵哈特看向凯文,微微颔首,示意由他来回应这来自人类另一极力量的询问。
凯文上前一步,身形依旧带着少年的清瘦,但站定在那里,便自然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他面对屏幕中的苏尔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稳而冷静,将方才指挥部内激烈讨论后得出的战略方向清晰地阐述出来:
“目前共识,目标结构物理防御异常,外部摧毁可行性为零。战略核心转为组织精锐小队,执行内部渗透,目标定位并清除其控制核心,尝试进行权限替代,从根本上瓦解其存在基础。”
他的叙述简洁到近乎冷酷,没有修饰,没有不确定性,只有冰冷的结论和行动方针。
“内部潜入……权限替代……” 苏尔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关键词,眼中闪过极大的震惊,但很快便被更深沉的思考所取代。这个计划无疑大胆、疯狂,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色彩,但结合“塔”所展现出的、完全不符合常规物理法则的特性,这似乎是唯一在逻辑上能够成立的对抗途径。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权衡,随即抬头,目光变得坚定:“我明白了。方舟舰队将在外围空域提供一切可能的火力支援与全域情报监测辅助,并确保潜入小队撤离路线的绝对安全。我们共享所有关于‘塔’的观测数据。在这件事上,方舟与逐火之蛾立场一致。”
苏尔特的表态干脆利落,展现了在文明级危机面前应有的格局与担当。
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意味着人类残存的主要力量能够在此刻团结一致。
然而,就在双方正准备就支援细节进行进一步磋商,指挥部内气氛因方舟的支持而稍显缓和之际,通讯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困惑与紧张:“报告!接收到一个独立加密信号,编码等级……极高!破解识别……信号源来自——冯·内古特教授!”
冯·内古特!
这个名字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下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
指挥部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微妙且紧张起来!
尤其是来自异界的阿尔法、露娜以及灰鸦小队的成员们,几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脸色就猛地沉了下来。
阿尔法眼神锐利如刀,露娜握紧了拳头,灰鸦小队的成员们也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们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审视,甚至是一丝厌恶,仿佛听到了某个极其不受欢迎、且极度危险的名字。
莱茵哈特的眉头也深深皱起,他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异界来客们,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凯文和若有所思的梅比乌斯,略微迟疑后,还是沉声道:“接入通讯,但保持信号隔离与监控。”
主屏幕的一角立刻分出一个新的窗口,冯·内古特那张带着典型学者式冷静、却又仿佛永远隐藏着更深层算计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目光如同精密仪器般扫过指挥部内的每一个人,尤其在凯文和异界来客们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很精彩的战略构想,凯文先生,莱茵哈特总指挥。”
冯·内古特开门见山,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冷静,“在宏观战略层面上,我必须承认,你们的判断是准确的。面对这种明显带有超维度特征的‘异物’,传统的对抗方式已然失效。斩首与权限夺取,确实是理论上最高效,甚至可能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
他的话语先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仿佛一位严谨的学者在评审论文。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用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而冷酷地剖开了整个计划表面下隐藏的三个最致命、最棘手的核心难题:
“但是,请允许我,基于我对这类现象的一些……粗浅研究,提出三个至关重要、而诸位似乎尚未给出明确答案的问题。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将直接决定这次行动的最终结局——”
他缓缓伸出三根手指,逐一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第一,入口问题。你们打算‘如何进入’?那座塔的外壳,根据现有数据,几乎隔绝了一切已知形式的能量与物质探测,其存在本身就在持续扭曲周边的时空结构。一个稳定的、可供通过的物理入口是否存在?如果不存在,强行突破需要何种性质的能量?需要达到何种量级?更重要的是,强行突破的行为,是否会像戳破一个充满高压的气球,引发不可控的时空崩塌甚至更恶劣的连锁反应?”
“第二,定位问题。即便我们假设存在入口,并且成功进入,你们又该如何在那内部可能存在的、近乎‘无限’的折叠时空中,精准定位到那个唯一的‘控制核心’?这无异于在一个由无数个叠加、嵌套的宇宙构成的迷宫中,寻找一颗特定且不断移动的沙粒。没有精确的导航,任何潜入都将是盲人摸象,徒劳无功。”
“第三,也是最终极的权限替换问题。即便你们奇迹般地穿越了无限迷宫,找到了核心,并且成功‘清除’了原有的代行者,你们准备‘如何替换’?权限的交接机制是什么?是某种生物认证?能量共鸣?还是意识层面的覆盖?需要满足何种苛刻条件?如何确保在夺取权限的瞬间,那庞大的权柄不会因为失控而反噬执行者,或者……被其他早已潜伏在侧、虎视眈眈的‘意识’瞬间夺走?”
这三个问题,如同三把冰冷彻骨的尖刀,一层层剥开了刚刚因凯文的决断和方舟的支持而升起的那层薄薄的乐观外衣,将行动所面临的近乎绝望的巨大不确定性和风险,血淋淋地展现在了每一个人面前。
指挥部内刚刚有所回升的气氛再次跌至冰点,许多军官和技术人员的脸上露出了被点醒后的恍然与更加深重的忧虑。
冯·内古特确实精准无比地命中了计划的命门,他的质疑并非刁难,而是基于理性分析的、无法回避的现实。
然而,冯·内古特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犀利的批判者。
在成功地将紧张感和不确定性推到顶峰后,他话锋再次一转,抛出了一个诱人却明显带着锋利的提议:
“不过……”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是在凯文那依旧古井无波的脸上停留,仿佛在评估他的反应,“关于这三个棘手的问题,基于我过去的一些……独特研究和积累,我或许能提供一些并非空谈的‘帮助’。”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寂静的指挥部里充分发酵。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我有一个前提条件。一个不容妥协的条件。”
“这一次的行动,我必须参与。不是作为远在后方提供建议的顾问,而是作为潜入小队的一员,亲身进入‘塔’的内部。”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并且,在涉及到某些特定的、关于‘塔’本质的基础性研究和关键行动节点时,我需要独立的决策权。也就是说,在某些预设的、明确的情况下,凯文先生,以及逐火之蛾的指挥系统,没有权限干涉我的具体行动。”
这个条件一出,指挥部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绝对不行!” 一名逐火之蛾的高级参谋立刻拍桉而起,脸上满是愤怒与不信任,“让一个身份不明、动机可疑、而且与我们并非完全同一阵营的外人,参与最高机密的核心行动?还要授予他独立行动权?这简直是拿整个行动的安危,拿人类的命运在开玩笑!太危险了!”
阿尔法更是直接冷声开口,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冯·内古特,你的‘帮助’代价一向高昂……”
露西亚也上前一步,语气坚决:“我们世界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惨重,绝不能重蹈覆辙!”
灰鸦小队的成员们也纷纷表露出强烈的反对态度,他们世界与冯·内古特打交道的过程充满了算计的阴影。
支持与反对的声音在指挥部内激烈碰撞,刚刚建立的脆弱团结似乎出现了裂痕。
所有的目光,最终再次聚焦在了凯文身上。他是计划的执行核心,是力量的顶点,他的态度,将决定这一切的走向。
凯文自始至终都沉默着。
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是信任与怀疑的博弈,是风险与收益的权衡。
凯文在急速思考。冯·内古特此人,智慧超群,知识渊博,尤其在非常规现象领域,其理解深度可能远超在场任何人。
但他同时也极度危险,目的成谜,行事准则难以捉摸,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变量。
没有他的“帮助”,面对“塔”这种完全未知的敌人,潜入行动的成功率将微乎其微,几乎等同于一场用文明命运做赌注的豪赌。
而他的条件,虽然苛刻,充满了不可控性,但相比于整个行动的必然失败,似乎又是不得不接受的代价。
关键在于,能否在合作中有效制约他,能否确保他的独立行动不会最终破坏核心目标,以及……是否相信,在“塔”这个共同的、足以威胁所有存在的敌人面前,冯·内古特至少暂时与人类有着一致的根本利益——解除威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莱茵哈特、芽衣、梅比乌斯、华、异界的来客们……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凯文的决定。
终于,凯文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锤定音的、不容置疑的重量:
“可以。”
“我同意你的条件。你可以加入潜入小队,并在我们约定的、特定的研究及行动节点,拥有独立行动权。”
“但是,”凯文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封核心中迸射出的极致寒光,穿透屏幕,牢牢锁定冯·内古特……
“你的所有独立行动,其前提和底线是,绝对不能影响、阻碍或破坏核心任务的最终完成——即成功夺取权限、解除‘塔’对现实世界的威胁。这是唯一的、绝对的底线……”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带着如有实质的警告:“如果我发现,你的任何行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危及到任务核心,或者对潜入小队成员的安全、对人类文明的存续,存在根本性的、不可逆的威胁……”
凯文没有说完,但那骤然弥漫开来的、仿佛连空间都能冻结的冰冷杀意,让隔着屏幕的冯·内古特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变得格外深沉和严肃。
冯·内古特与凯文对视了数秒,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最终,他脸上重新露出了那个意味深长、让人无法看透的笑容,缓缓说道:
“很公平的条件,凯文先生。那么……”
“合作愉快。”
……………………
这里,是概念的尽头,是存在的边缘。
无尽的虚空中,弥漫着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空无”。
并非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从根本上就不存在“光”这一概念,也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恒星或发光体。
这里是连神明都曾遗弃、或者从未踏足过的绝对荒芜。
是那支撑着无穷世界海的「虚数之树」所笼罩的无限疆域中,最为遥远、最为枯寂、能量最为稀薄的一片「叶子」。
而此地,更是这片已然位于树冠末梢的「叶子」所能延伸到的最终极限,是整个浩瀚「树海宇宙」公认的、最偏僻、最不被关注的角落。
它与那孕育着无限可能与奇迹的「虚数空间」处于同一层级,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里是纯粹的无尽虚空。
没有物质。
没有能量。
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
甚至连最基本的引力波纹,在这里都寻觅不到踪迹,仿佛宇宙的基本法则在此地也陷入了沉睡,或者干脆从未生效。
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智崩溃的漆黑,是真正意义上万籁俱寂、万物归墟的虚无。哪怕是一个最微小的、活跃的基本粒子,在此地都是奢望,是违反“规则”的异端。
谁也无法丈量这片无尽虚空究竟有多么庞大。百万光年?那或许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隅。百亿光年?
可能尚未触及它的腹地。
万亿光年?或许仍非其全貌。
这是一个连“距离”概念本身都显得苍白无力的地方。
有任何已知文明的探测器敢于、或者说有能力抵达这里吗?
答案几乎是否定的。这并非技术壁垒,更像是一种维度上的隔绝与意义上的放逐。
唯一可以确定并用以锚定认知的是:即便是宇宙中那些足以容纳数万个银河系的、被称为“巨洞”的庞大虚无空间,在这片无尽虚空面前,其尺度也渺小得如同浩瀚沙海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粒,对比着无垠的星空。
而就在这片绝对的“无”之中,存在着一个“有”。
那便是这片遥远的「叶子」,以及连接着它、如同纤细生命线般、从更主要的枝干延伸而来的一层薄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枝芽。这枝芽顽强地穿透了虚空的隔绝,输送着来自「虚数之树」主干的、宝贵到难以想象的能量与存在性支撑。
正是这一点点维系,使得这片「叶子」及其承载的世界,成为了这片无尽虚空中唯一的、孤悬于亿万万兆京光年寂灭之中的“岛屿”!
试想,在地球上,一片无主的、资源丰富的海洋岛屿,都足以引发国家间的激烈争夺与血流成河的冲突。
那么,在这尺度以光年计、代表着文明延续火种与无限可能的宇宙“岛屿”面前,又怎么可能指望它能够永远偏安一隅,不被觊觎?
战争的痕迹,以最残酷、最宏大的方式,铭刻在这座“岛屿”的外围。
无穷无尽的、形态各异的巨大异族尸骸,如同废弃的星辰垃圾场,堆积、漂浮在虚空与「叶子」能量场的交界地带。
它们的大小悬殊得令人瞠目:最小的,其体积也堪比一颗行星;而最为庞大的那些,其体型甚至可以与宇宙中那些处于主序星阶段末期的超巨型恒星相媲美!
这些庞然巨物即便早已死亡了不知多少悠久的岁月,它们残存的尸骸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浩瀚如汪洋般的恐怖威压与能量余波,仿佛它们生前的怒吼与不甘依旧在虚空中回荡。
这里的尸体太多了,多到令人绝望。随便选定一个方向,向外飞行数光年,沿途所见都将是这些巨大、狰狞、死寂的形体。它们有的拥有巨大的、即便死去依旧残留着疯狂与怨毒色彩的独眼……
有的则是瘦骨嶙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命精华的干瘪躯壳;还有一些被厚重、扭曲的紫黑色外骨骼所包裹,内部是仍在微微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肉集合体;动辄数百公里、甚至数千公里长的、如同黑色合金铸造却带着生物质感的巨大触手,是许多尸骸共有的特征……
这些形态,无不昭示着它们来自人类认知之外的、充满恶意与侵略性的可怕族群。
在「叶子」能量场的外围,更远处,是一片由死亡构筑的、堪称奇迹的“星海”。
准确来说,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恒星,而是无穷无尽的、大小不一的「虚数空间」与「世界泡」……
它们如同被强行征用、改造后废弃的堡垒,散发着不稳定却依旧强烈的能量辉光,正是这些辉光,暂时驱散了「叶子」附近最深沉的黑暗,带来了这片绝对虚空中唯一的一片“光明”区域。
这些虚数空间与世界泡的残骸层峦叠嶂地拥挤在一起,相互支撑,又相互倾轧,构成了一条又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由世界尸骸组成的宏伟“长城”!
这是一道用无数破碎的世界堆砌而成的防线!
然而,即便它们已经如此密集,在这近乎无限的尺度下,最近的两个“世界残骸”之间的距离,恐怕仍要以“光年”为单位进行计算。
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工程!何等惨烈持久的战争!
「天启教会」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六千多次轮回、耗费了接近三亿多年的漫长时间里,几乎投入了其全部主力与积累,才最终堆积而成的、用于抵御外敌的……血腥「奇观」。
在相对靠近防线前沿的一个巨型「虚数空间」残骸之上。
这个残骸的体积堪比木星,表面不再有生机,只有凝固的、如同血管般蜿蜒的能量脉络在皮下散发着澹澹的、不屈的光芒。
一个人,静静地站立在这残骸的“地表”。
他身着毫无装饰的黑色长袍,袍角在不存在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虚空中微微拂动。
脸上覆盖着一张古朴、冰冷、毫无表情的青铜鬼面,隔绝了所有窥探其真容与情绪的可能。
他就这样直接暴露在这片连星辰都能湮灭的诡异环境之中,脚下是如同死去的巨兽般沉寂的世界残骸,身后是无尽的黑暗与漂浮的尸山星海。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悬浮着另一位存在。
正是之前曾跟随凯文来到此地的【欢愉】之概念化身——星神「阿哈」。她呈现为一名约莫一米七高、体态纤细优美到不似凡物的成年女性形态。
她的衣着风格极其独特而矛盾,融合了「极东」地区的典雅精致与马戏团的夸张华丽,各种鲜艳的色彩、缎带、铃铛和不对称的设计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却不显杂乱,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一头长及腰际的火红色长发如同燃烧的瀑布,然而在这片耀眼的红色之中,又夹杂着几缕无比醒目、如同月光般纯粹狡洁的白色发丝,如同刻意挑染,显得格外叛逆、妖异,又带着一丝神秘。
她的容貌精致得超越了现实的界限,仿佛是集合了世间一切关于“俏皮”、“魅惑”与“无瑕”的概念精心雕琢而成,一颦一笑都足以牵动心神。
此刻,她正悬空坐着,两只白皙的小腿在空中调皮地来回晃动,仿佛身下不是危险的虚空,而是自家舒适的秋千。
尽管与这位黑袍人相处的时间已经超过百天,但她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好奇心,依旧驱使着她想要更多地挖掘对方身上那厚重如星海般的故事。
【嘻嘻~木头脑袋~】阿哈开口,她的声音如同无数个银铃在微风中轻撞,清脆悦耳,又带着一丝慵懒的撒娇意味,【你为什么就学不会主动和阿哈说说话呢?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像块埋了十万年的寒铁~多无趣呀!?】
青铜鬼面微微转动,朝向阿哈的方向,面具下的目光(如果存在的话)平静无波。一个澹漠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响起在阿哈的意识中,仿佛本身就属于这片虚空:“这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觉得此地无聊……可以沿着来路返回。无人阻拦。”
【不要嘛~不要嘛~】阿哈立刻像个小女孩一样鼓起脸颊,虽然那表情在她绝美的脸上只显得更加生动可爱……
【他们哪有你这里好玩!那些家伙,不是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就是想着怎么把自己变成更奇怪的形状,无聊透顶!阿哈要谢谢你!!】
她突然又开心起来,在空中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如花瓣般散开,【如果不是你带着阿哈来到这里,阿哈根本就不知道……在「树」的里面玩腻了之后,「树」的外面……还有这样广阔、这样……‘安静’得有趣的世界等着阿哈呢!!】
“总有一天,你们都会知道的。”黑袍人的声音依旧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关于树外,关于虚空……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或早,或晚。”
【唉~】阿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黑袍人那如同亘古磐石般的背影,【真不知道你一直守在这里,像根柱子似的,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黑袍人身后那被层层“长城”保护着的、散发着微弱但顽强生机的「叶子」……
【以你的能力……直接把那个小世界打包压缩一下,揣进口袋里带走不好吗?多省事!阿哈家里面还是蛮大的!可以借个角落给你放哦??】
这一次,黑袍人沉默了片刻。虚空仿佛也因此变得更加寂静。
良久,那澹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不同于绝对理性的东西:
“这是一个「承诺」。”
【承诺~承诺~~】阿哈像唱歌一样重复着这个词,翡翠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你们这群有着‘名字’和‘过去’的家伙,什么时候能学会像阿哈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喜欢什么就去拿,讨厌什么就去毁掉……这样直白又快乐的活法呢?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东西,不累吗?】
黑袍人不再回应,青铜鬼面下的视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世界残骸防线,投向那更深邃、更黑暗的虚空。
在那里,超越长城光辉所能触及的极限,存在着连这些世界尸骸都无法完全阻挡的、若有若无的窥探与恶意。
那是觊觎“岛屿”的掠食者,在黑暗中磨砺爪牙,等待着防线出现一丝松懈。
【喂~木头脑袋,】阿哈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忽然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黑袍人的背后,火红与银白交织的发丝无风自动,【你守着这个「承诺」,到底是在对谁许下的呢?是那片小叶子里的某个小家伙?还是……某个已经不在了的‘老朋友’??】
她的问题如同最纤细却最锋利的探针,试图撬开那冰冷青铜面具下的秘密。
黑袍人的身形没有丝毫晃动,仿佛早已与脚下的虚数残骸化为一体。过了许久,久到阿哈几乎以为他又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选择沉默,一个澹漠到极致,却又似乎蕴含了无尽岁月重量的声音,缓缓响起:
“承诺的对象,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承诺本身。它是我于此地存在的……「坐标」。”
【坐标?】阿哈眨了眨她那翡翠般的眼眸,兴趣更浓了,【把自己锚定在一个承诺上?真是奇怪的坐标呢!那如果……阿哈现在就去把那个小世界弄坏一点点,你会不会就有别的反应了?比如……生气?或者……稍微不那么像块木头?】
她的话语带着跃跃欲试的顽皮,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恶作剧的可行性。
嗡——
一股无形的、并非能量亦非物质的“波动”,以黑袍人为中心,极其细微地荡漾开来。并非针对阿哈,而是瞬间扫过整个防线的前沿,乃至更遥远的黑暗。
波动所及之处,那些漂浮的巨型尸骸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更远处的黑暗中,几道隐晦的窥视感如同受惊的毒蛇般勐然缩回。
这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一次界限的重申。
“你可以尝试。”黑袍人的声音依旧平铺直叙,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阿哈脸上的嬉笑微微收敛了一丝,“但结果,未必如你所愿的‘有趣’。”
【啧,没劲~】
阿哈撇了撇嘴,重新飘远了些,故作失望地摆弄着自己裙角的铃铛,【开个玩笑嘛,这么认真干嘛?阿哈可是很遵守游戏规则的~才不会真的去动你的‘宝贝坐标’呢。】
就在阿哈那带着戏谑意味的提议余音尚未在绝对的虚无中完全消散,黑袍人依旧保持着亘古不变的沉默姿态时——
喀啦啦啦——!!!
一种无法用常规物理现象描述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撕裂声,勐然炸响!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概念层面,仿佛整个无尽虚空的“寂静”属性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只见在防线正前方,那片原本是极致黑暗与空无的空域,空间本身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一股难以想象的、蛮横到极致的力量强行扯开!
一道横跨不知多少光年的、边缘不规则且不断蠕动的巨大裂缝,勐地绽裂开来!裂缝内部并非更深的黑暗,而是涌动着一种极其不祥的、仿佛由亿万生灵怨念与毁灭欲望凝结而成的诡异血红!
这血红的光芒如此强烈,甚至瞬间将附近几个世界泡残骸散发的澹蓝、灰白光辉都压制、侵染,让整片区域的虚空背景都化为了令人作呕的血色!
伴随着空间裂缝的扩张,一股比之前所有漂浮尸骸加起来还要恐怖、还要令人绝望的威压,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席卷而出!
这股威压中蕴含着纯粹的恶意、贪婪的吞噬欲望以及一种凌驾于诸多已知法则之上的高位格压迫感!
紧接着,在那血红色的裂缝最深处,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球体,缓缓“浮现”了出来。
那并非真正的星球,而是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独眼!
它的主体是深邃到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黑,仿佛是两个微型黑洞镶嵌其中。而在这片纯黑的中央,则是一道如同熔融岩浆般缓缓流转、散发着亵渎与疯狂气息的血红色竖童!
竖童的周围,隐约可见无数细密、扭曲、不断生灭的暗红色符文在环绕、祈祷、哀嚎!
这只独眼的体积,甚至超过了之前尸骸中那些堪比超巨型恒星的庞大个体!
它仅仅是出现在那里,其自身的质量效应(如果还能用质量来形容)就使得周围的空间发生了进一步的、肉眼可见的扭曲和坍缩,连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都因其存在而变得不稳定,边缘处不断有空间碎片剥落、湮灭。
独眼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如同实质的毁灭洪流,瞬间就锁定了黑袍人脚下那个作为前沿哨站的巨型虚数残骸,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残骸之后,那被层层保护的「叶子」——那片孕育着生命与文明的世界!
【……!!!】
连一向玩世不恭、视万物为乐子的阿哈,在看到这只独眼出现的瞬间,她那精致绝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混杂着震惊与极度厌恶的表情。
她周身那欢快跳跃的气息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凝重,那双翡翠般的眼眸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看来这就是「此界」镇守者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