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再次闭上双眼,神识内敛,周身气息与那袅袅青烟化为一体,仿佛只是无意识间扫过这片区域,不愿插手这凡尘俗世的污浊争斗。又或者,他是在等待着某个更合适的时机,等待着这潭浑水被搅得更浊,更深,让隐藏的鱼儿自己按捺不住跳将出来。
然而,另外一道神识,却精纯而内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般的冷冽,如同万年深潭的静水,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暗流潜藏,清晰地映照出墙外的一切细微动静,包括张翰那拙劣的藏匿与嫁祸之举,埋下玉盒时那小心翼翼又难掩兴奋的动作,甚至连那埋藏好的玉盒内,紫须龙参所散发的微弱却独特的灵气波动,都未曾遗漏分毫。
这道神识,来自于听竹苑内,齐天所在的那间看似普通,此刻却仿佛深渊般的厢房。
然而,此刻时听竹苑内,并非那般完全的沉寂。
厢房内,仅有一盏孤灯如豆。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顽强地跳跃着,火苗被从窗隙渗入的微风吹得摇曳不定,将室内物体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鬼魅在墙壁上张牙舞爪。那光芒微弱,仅仅能照亮方寸之地,更外围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烛火每一次摇曳,都像是在与这黑暗进行着无声而绝望的搏斗。
齐天盘膝坐于房间唯一的床榻之上。
他身形挺拔,脊背如孤松般笔直,气息沉凝,若有若无,仿佛已与身下的床榻,以及周围的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
他并未如张顺所愿,去碰触那杯加了料的凝神茶,而神识,早已超越张顺这等修士所能想象的范畴,浩瀚如星海,精微如秋毫。
早在踏入听竹苑的那一刻,便已感知到此地非同寻常,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阴煞之气,如同陈年的污血,深深浸透了每一寸土地,每一根梁柱;更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怨怼之意,萦绕在空气之中,经年不散,仿佛枉死的哀嚎的时光,磨成了细微的粉尘,无处不在。
此地不仅是前代家主暴毙的凶煞之地,更紧邻着连现任家主,与赵乾都心存忌惮的家族禁地,废园。
张顺将他们安排在此处,其心可诛!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旨在利用环境潜移默化侵蚀心神,甚至可能引动未知凶险的绝地。
当张翰如同夜色中蹑手蹑脚的硕鼠,,在听竹苑外墙根下鬼鬼祟祟地挖掘埋赃时,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因紧张而粗重的呼吸,甚至怀中那紫须龙参散发的灵气,试图被隐匿却依旧,如同黑夜中萤火般,无法完全掩盖的灵气波动,所有的这一切,都如同平静湖面上投下的石子,清晰地倒映在齐天那如深潭般幽静,又如明镜般透彻的神识之网中。
他看到了张翰那因行龌龊之事,而兴奋又恐惧的扭曲面容,听到了张三那压抑着贪婪与惶恐的低语,更清晰地感知到那被埋入土中的玉盒,如同一个精心包装的毒饵,散发着不祥,且诱人堕落的气息。
然而,齐天始终无动于衷,眸底深处,只有一片万古冰川般的漠然。这种层次的构陷,于他而言,如同稚童嬉闹的把戏,拙劣得令人发笑。他甚至懒得去探查那储物袋中具体是何物,因为无论是什么,其目的都已昭然若揭地摊开在他眼前。
真正让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一丝微澜,是另一道几乎同时笼罩此地,更为宏大,更为缥缈的神识,那是属于张府供奉赵乾的探查。那道神识如同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过张府每一个角落,在掠过听竹苑时,曾在他所在的厢房外,有过一瞬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停滞。那并非挑衅,更像是一种带着惊异与审视的探询,仿佛在说:“咦?此子倒是有点意思”。
对于赵乾的作壁上观,齐天并不意外。这位修为高深的供奉,如同高踞云端的弈者,冷眼俯瞰着棋盘上的厮杀,无论是张顺父子的蠢动,还是他这位突然闯入的变数,在赵乾眼中,或许都只是他衡量局势,等待最佳时机出手的棋子罢了。赵乾,或许想借这场由张顺掀起的风波,看清许多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
齐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无喜无悲,无嗔无怒,只有一片洞彻世情的漠然与冰冷,仿佛九天之上的仙神,正俯视着凡间蝼蚁为了些许利益,而进行的拙劣表演。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既然有人想作壁上观,有人想兴风作浪,那他也不介意让这潭本就浑浊的水,搅动得更加汹涌澎湃。
他指尖一缕近乎透明的灵气悄然逸散,并非攻击,亦非示威,而是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在虚空中留下转瞬即逝成独特的涟漪。
这既是对赵乾那道审视目光的无声回应,也是一种不含情绪的宣告,仿佛在说:“我已知你在此”。
甚至,他眉宇间那份超然物外的冷静,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仿佛这具妖异的皮囊之下,栖息着一个历经沧桑的灵魂。
而那杯被下了蚀灵散的凝神茶,依旧静静地放在桌案上,早已冰凉,杯沿凝固的水珠,在昏黄摇曳的烛光映照下,仿佛一只冰冷而充满嘲弄的眼睛,凝视着这房间里的两人。
身侧,他的伙伴,那位身形魁梧且肌肉虬结,面容刚毅的汉子雷大壮,则显得颇为烦躁。
他在并不宽敞的室内来回踱步,脚步虽刻意放轻,但那魁梧身躯带来的微震,仍通过地面隐隐传来,显示出他内心远不如齐天那般平静,眉头紧锁,胸膛微微起伏,体内气血与灵力似乎都有些躁动不安,像是有团无名火在经脉中窜动。
雷大壮牢记不可暴露齐天真名的嘱咐,见齐天睁开双目,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和疑惑,瓮声瓮气地说道:“天公子,俺总觉得不对劲,浑身不得劲,俺这心里头。心里头也跟有团火在烧似的,灵力运转也磕磕绊绊的,像是。像是踩进了看不见的泥沼里,黏糊糊的使不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