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财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丞相府，那志得意满的背影，仿佛不是去准备纳妾，而是去迎接一场盛大的胜利。
他脚下生风，仿佛已能预见自己搂着年轻娇妾、与丞相府攀上姻亲后，在官场上步步高升的美景。
然而，他带来的这份“喜悦”，对于锦绣阁内的云瑶而言，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不——！！！”
凄厉绝望的尖叫划破了锦绣阁往日刻意维持的、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云瑶猛地从绣墩上弹起，因用力过猛，带倒了身旁的花梨木小几，几上的粉彩茶盏“哗啦”一声脆响，碎瓷片与冰冷的茶水四溅开来，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和狼狈的处境。
“你胡说！
你定是听错了！
父亲……父亲他怎么可能……”
云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一双美目死死盯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小莲，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那是王守财！
一个年近半百、脑满肠肥的老匹夫！
让我给他做妾？
不如直接杀了我！”
她像是被困在绝境中的幼兽，猛地扑过去，双手死死攥住小莲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你告诉我，是假的！都是假的！”
小莲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脱，只能哭着道：
“小姐，是真的……前院都传遍了，老爷亲口应下的，聘礼……聘礼都收进库房了……奴婢，奴婢不敢骗您啊！”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打碎。
云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她松开小莲，踉跄着后退两步，身体摇摇欲坠。
做妾？
给她最瞧不起的、粗鄙年老的下官做妾？
这比云芷那贱人当初被安排替嫁痨病太子更让她感到屈辱！
至少，太子是储君，是皇子！
而这王守财算什么？
一个靠着钻营巴结爬上来的五品官，在京城这遍地权贵的地方，连个浪花都掀不起！
往日里，她是丞相府尊贵的二小姐，是母亲柳媚儿捧在手心的明珠，是京城贵女圈中颇有才名的佳人。
那些世家公子、青年才俊，哪个见了她不是殷勤备至？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凤冠霞帔、风光大嫁，成为某个权贵府邸的正头夫人，享尽尊荣。
可如今……母亲疯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柴房；
哥哥废了，被逐出京城生死不明；
父亲……她曾经以为至少还能依靠的父亲，竟如此轻易地，像丢弃一件无用旧物般，将她塞给一个老男人做妾！
巨大的落差和绝望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她的心。
“我不嫁！
我死也不嫁！”
云瑶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她猛地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锦绣阁，朝着云文渊的书房方向狂奔而去。
头发散了，珠钗斜坠，她也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求他收回成命！
小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追在后面，带着哭腔呼喊：
“小姐！小姐您冷静点！不能去啊！”
书房外的回廊下，云瑶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拦了下来。
“让开！我要见父亲！”
云瑶嘶吼着，试图推开她们。
“二小姐，老爷正在处理公务，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其中一个婆子语气平板，手上却用了暗劲，将云瑶牢牢挡住。
若是以前，她们断不敢如此对待得宠的二小姐，但今时不同往日，府里的风向，这些下人精看得最是明白。
“我是他的女儿！
我要见父亲！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拦我？！”云瑶气急，扬手就要打。
“二小姐好大的火气。”
管家云忠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微微躬身，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老爷确实有要事，吩咐了不见客。
二小姐还是请回吧，安心待嫁，莫要惹老爷不快。”
“云忠！连你也敢……”
云瑶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发作，书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云文渊沉着脸站在门口，目光冷峻地扫过形容狼狈、泪痕满面的云瑶，眉头紧紧蹙起，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浓浓的不耐与厌烦。
“在此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冰冷的话语如同鞭子，抽打在云瑶心上。
云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云文渊的腿，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哀哀哭求：
“父亲！父亲！
女儿求求您，不要把我嫁给那个王守财！
他年纪那么大，女儿……女儿宁愿青灯古佛，常伴佛祖，也不愿给人为妾，辱没门楣啊父亲！”
她哭得梨花带雨，若是往日，云文渊或许还会心软一二。
但此刻，他心中只有利益权衡和被打扰的不悦。
“胡闹！”
云文渊猛地抽回腿，力道之大，让云瑶直接跌坐在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
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品级虽不算极高，却也是实权在握，掌管地方粮草漕运，前途正好。
你嫁过去是如夫人，地位尊崇，有何不好？”
“如夫人？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
云瑶泣血控诉，“父亲，您就忍心看着女儿跳入火坑吗？
那王守财是什么人品，京城谁人不知？
好色贪财，家中姬妾成群……”
“住口！”
云文渊厉声打断，脸色铁青，“休得胡言污蔑朝廷命官！
王家是正经官身，你嫁过去是享福！
总好过留在府中，带着你母亲那些污糟名声，连累为父和整个云家！”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云瑶所有的希望。
她呆呆地看着父亲，看着他那张写满冷漠与算计的脸，终于彻底明白——在父亲眼中，她早已不是女儿，而是一个需要尽快处理的、会带来麻烦的包袱。
所谓的父女亲情，在利益和官声面前，薄如蝉翼，一戳即破。
心，彻底凉了。
“父亲……您当真……如此狠心？”
她喃喃着，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云文渊拂袖转身，不再看她，只留下一句冰冷至极的命令：
“回去好好准备待嫁，若再敢生事，家法处置！
云忠，送二小姐回锦绣阁，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再踏出院子一步！”
这是软禁。
云忠躬身应下，对那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婆子会意，一左一右上前，半扶半架地将失魂落魄、不再挣扎的云瑶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姐，小姐我们回去吧……”
小莲哭着上前搀扶。
云瑶任由她们摆布，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拖拽着离开。
回廊深深，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恨意与绝望。
恨父亲的无情，恨云芷的算计，恨这世间的不公！
锦绣阁内，再次恢复死寂。云瑶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不哭不闹，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色。
小莲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云瑶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悲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意味。
“云芷……是你……一定是你……”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小莲看着她这般模样，吓得瑟缩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二小姐她……会不会也像夫人一样，被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