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酷刑的开端。
云知微的意识在无边血海中沉浮,沈砚那双空洞死寂、最后“凝望”着她的眸子,如同永恒的烙印,灼烧着她每一寸灵魂。中年男人诛心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啃噬:“你这面‘盾’……连他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无法保全……”
“不——!”
她在无声的内心嘶吼中猛地惊醒,冷汗与残留的泪水、血污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间充斥着福尔马林与绝望气息的告别舱室,而是一处更加狭窄、颠簸、弥漫着浓重海腥与朽木味道的空间。昏暗的油灯随着船体的摇晃,在低矮的顶棚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这是一艘小船的底舱。
她被随意地扔在冰冷的、满是污渍的船板上,手脚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心口那狰狞的伤口只被胡乱撒了些许刺鼻的、劣质的金疮药,勉强止住了大股流血,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船身的颠簸,都牵扯着那片被剜空的血肉,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钝痛。
而更让她瞳孔骤缩、几乎要再次晕厥的是——
在她对面,仅仅数尺之遥,用简陋的草席半裹着,随着船只晃动而微微倾斜的,正是**沈砚的遗体**!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残袍,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青白。那双曾映照出海疆图影、如今已彻底空洞的眸子,半阖着,仿佛还在无意地“看”着她这个方向。死亡的冰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海水咸腥与一丝极细微的、开始腐败的甜腻,在这狭小空间内弥漫,无孔不入。
中年男人竟然……将他的遗体也带上了船!他要带他们一起去那个所谓的沉船坐标?他连死人最后的安宁都要剥夺,要让他曝尸于这茫茫大海,甚至……可能还有更不堪的用途?
恐惧和悲愤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底舱的木板门被“哐当”一声拉开,中年男人矮身钻了进来。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水靠,脸上带着一种即将抵达目标的、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焦躁。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沈砚的遗体,确认无误后,便落在了云知微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耗尽最后利用价值的消耗品。
“我们快到了。”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在海浪与船体噪音中有些模糊,“但最后的航段,暗流汹涌,礁石密布,光有坐标还不够,需要更精确的‘指引’。”
云知微心中警铃大作,一种比死亡更甚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只见中年男人走到沈砚遗体旁,竟毫不避讳地,将他那只已经呈现淡淡尸斑、冰冷僵硬的手,从草席中拉了出来。然后,他取出了那根之前刺入云知微心口、已然破裂却并未丢弃的**双头银针蛊引**!
“你体内的‘同归’本源,与他尸身残存的蛊力,是穿过那片危险海域最好的‘罗盘’。”中年男人说着,手持那残破的银针,一步步向云知微逼近。
“你要……干什么?!”云知微声音嘶哑,试图向后蜷缩,却被绳索死死束缚。
“借你的血一用。”中年男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以活人之血,饲亡者之躯,激发最后一丝共鸣,为我们……指引最终的方向!”
话音未落,他猛地出手,那残破的银针带着冰冷的寒意,再次狠狠刺入了云知微左臂那原本就已伤痕累累、与“海疆图”关联最深的血管之中!
“呃啊——!”
不同于之前刺入心口的集中剧痛,这一次的疼痛更加弥散,如同无数冰针顺着血管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与她体内潜伏的“同归蛊”再次激烈冲突!鲜血顺着银针汩汩流出,却并非滴落在地,而是被那银针诡异地引导着,仿佛有生命般,流向针尖。
中年男人立刻将滴血的针尖,转向沈砚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将云知微温热的、带着“同归”本源力量的鲜血,一点一点,涂抹在了他苍白的手腕内侧,那片皮肤之下,隐约可见细微的、仿佛早已干涸的血管痕迹。
活人的血,涂抹在亡者的皮肤上。
温热与冰冷交织。
生命与死寂碰撞。
云知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浸染沈砚冰冷的皮肤,那暗红色的痕迹,在他青白的腕间,显得如此刺目,如此……亵渎。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随着那流淌的鲜血,一点点注入这具早已没有灵魂的躯壳,进行着一场诡异而绝望的仪式。
随着鲜血的涂抹,异变发生了。
沈砚那冰冷的手腕,被鲜血涂抹的位置,皮肤之下,竟隐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这同源之血短暂地唤醒。
与此同时,云知微感觉自己与沈砚遗体之间那诡异的联系,骤然加强了!她不仅能感受到自己血液的流失和手臂的剧痛,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从他遗体上传来的、一种冰冷的、虚无的……**牵引感**!
仿佛他的尸体,真的在某种力量的驱动下,变成了一个指向特定方向的……**活体罗盘**!
而那股牵引感所指的方向,与她脑海中那由腐肉“蛊偈”拼出的“北”字,与琉璃蛊盅底部灰烬的指向,完美地重合!
中年男人紧紧盯着沈砚手腕那微弱的波动,又感受着船只航向的细微调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同归’之力,果然玄妙!哪怕身死,亦能指引归途!”他喃喃自语,看向云知微的眼神,更加冰冷,“继续流吧,你的血……便是最后的燃料。”
云知微瘫在冰冷的船板上,左臂的伤口不断淌血,生命随着那诡异的仪式一点点流逝。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被自己鲜血玷污的沈砚的遗体,看着他那只微微泛起波动的手腕,巨大的悲痛、屈辱和无力感,如同这船舱外无尽的黑夜,将她彻底吞噬。
她成了什么?
一个喂养尸体的血囊?
一个连死亡都无法自主的、可悲的引路工具?
沈砚……
你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更加死不瞑目?
船身猛地一个剧烈颠簸,似乎正闯入一片极其危险的水域。
中年男人不再看她,全神贯注地感受着那来自遗体的微弱指引,对着舱外嘶声下令:“左满舵!避开那片暗礁!我们就要到了!”
而云知微腕间那枚沉寂许久的银铃,在船身这剧烈的颠簸中,似乎被某种力量引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传入她耳中的——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