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蛙鸣像催命的鼓点，张凤躺在竹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户纸被月光照得发青，活像张泡胀的死人脸。她男人李铁柱在边上打着呼噜，汗酸味混着旱烟臭直往她鼻子里钻。
\"热死个逑！\"张凤踹了脚竹床，嘎吱声惊得院里看门狗叫了两声。她摸黑爬起来，裤衩被汗黏在大腿根上，扯得毛生疼。走到水缸前舀了瓢凉水，仰脖子灌下去时，突然听见堂屋有动静。
\"小虎？\"张凤喊了声。八岁的儿子睡在西屋，这个点不该起来。水瓢哐当掉地上，她光脚踩过积水，黏腻触感让她想起去年难产死的母猪流出来的胞衣。
堂屋黑得能挤出墨来。张凤摸到电灯绳，拽了三下才亮。昏黄灯光下，小虎直挺挺站在供桌前，后脑勺对着她。供桌上的观音像不知什么时候倒了，香炉灰撒了一地。
\"作死啊！大半夜的......\"张凤伸手去拽儿子，指尖刚碰到汗衫就僵住了。小虎的胳膊冷得像井水，汗衫湿得能拧出水来。她扳过儿子肩膀，月光正好照在那张脸上——眼白翻得看不见黑眼珠，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张凤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背后突然扑来热烘烘的酒气，李铁柱醉醺醺地搂住她腰：\"大半夜吵吵啥？来，让老子再弄一回......\"粗糙大手往她裤衩里钻，指甲缝里的泥垢刮得她生疼。
\"操你娘的眼瞎了？\"张凤一肘子怼开丈夫，再回头时小虎已经不见了。地上蜿蜒的水迹延伸到西屋，像条发亮的蛇。
第二天晌午，张凤在灶台煎猪油时，西屋传来\"咚\"的闷响。她抄着油勺冲进去，看见小虎脸朝下栽在尿桶旁，裤腿沾着泥浆，指甲缝里塞满青苔。
赤脚医生来翻了翻眼皮，说怕是冲撞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到第三天傍晚，小虎开始吐黑水。张凤跪在床头接痰盂，看着墨汁似的黏液里浮着几根水草。李铁柱终于慌了神，连夜请来村尾的王婆婆。
王婆婆进门时带进一股鱼腥味。她枯瘦的手指在小虎额头画符，突然\"嗷\"一嗓子跳开，黄褐色的老脸皱成抹布：\"作孽哟！水鬼找替身找到娃娃头上了！\"
供桌上的蜡烛\"噗\"地爆了个灯花。张凤两腿一软，跪着抱住王婆婆的麻杆腿：\"救救俺娃！要多少钱都中！\"
\"钱顶个屁用！\"王婆婆从豁牙的嘴里啐出口黑痰，\"明个日落前，备好白公鸡、黄表纸、三斤糯米。记着，娃他爹不能近水，你得上溪边送鬼。\"
后半夜下起小雨。张凤蹲在鸡圈逮公鸡，鸡粪混着雨水浸透布鞋。白公鸡扑棱着翅膀，鸡冠子刮破她手背。血珠滴在鸡脑袋上，那畜生突然不叫了，绿豆眼直勾勾盯着她。
次日黄昏，张凤挎着竹篮往村口小溪走。篮子里白公鸡捆着脚，黄表纸用红绳扎着。王婆婆走在前头，黑褂子被风吹得鼓起来，活像只秃毛蝙蝠。
溪水比往常急，打着旋儿往下游窜。王婆婆在岸边点了香，青烟笔直往上冒，到树梢高度突然拐弯，横着飘向水面。张凤后脊梁窜起凉气，她瞧见烟柱里裹着几根长发。
\"跪下！\"王婆婆厉喝。张凤膝盖砸在鹅卵石上，疼得龇牙咧嘴。老太婆用树枝在湿沙地上画圈，嘴里念叨：\"水娘娘行行好，收钱莫收人......\"
白公鸡突然剧烈挣扎，竹篮\"哗啦\"翻倒。那畜生扑腾着往水里跳，王婆婆一把掐住鸡脖子，指甲陷进皮肉。鸡血喷进溪水，竟浮在水面不散，慢慢聚成个人形。
张凤膀胱一紧，尿顺着大腿根往下流。她看见血水里浮出张模糊的脸，嘴角位置慢慢咧开。王婆婆往她手里塞了把菜刀：\"剁鸡头！快！\"
刀剁在鸡脖子上像砍进烂棉花。鸡头飞进溪水，\"咕咚\"一声沉下去。水面突然炸开浪花，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张凤的脚踝。她低头看见惨白的手指，指甲缝里塞满河泥。
\"操你祖宗！\"张凤抡起菜刀乱劈。刀身砍中什么硬物，震得虎口发麻。王婆婆往她脸上甩了把糯米，厉声尖叫：\"念！跟着我念！\"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张凤哆嗦着念咒，感觉脚踝上的手越攥越紧。王婆婆突然把整捆黄表纸塞进她怀里：\"烧！往水里烧！\"
打火机咔哒响了七八下才着。纸钱点燃那刻，溪水突然沸腾似的翻起浪。张凤看见水里站着个女人，长发像水草似的飘，肚子胀得像口倒扣的锅。那东西抬起脸——没有眼白的黑眼珠，和小虎那晚的表情一模一样。
纸灰打着旋往水里飘。王婆婆跳大神似的转圈，突然一个踉跄栽进浅滩。张凤刚要拉人，后背突然袭来刺骨寒意。她回头看见那东西就贴在她背上，腐烂的腮帮子一鼓一鼓。
\"日你娘！\"张凤抄起插香的铁签往后捅。恶臭的黑血喷了她满脸，那东西发出婴儿似的啼哭。王婆婆从水里爬起来，抓把混着鸡血的糯米按在张凤眉心：\"吐口水！快！\"
张凤\"呸\"地吐出口浓痰，正好糊在那东西脸上。女鬼突然抽搐起来，皮肤像蜡似的融化。溪水翻起无数气泡，浮上来个破麻袋。袋口散开，露出半截小臂骨头，腕子上还套着褪色的红头绳。
风停了。王婆婆瘫在岸边喘得像破风箱：\"回...回魂了......\"张凤连滚带爬往家跑，裤裆滴滴答答漏着尿。
小虎果然醒了，正坐在床头啃冷馍。见张凤进来，孩子眨巴着眼：\"娘，我梦见有个姨背我过河，她脖子后头有个大疤瘌......\"
张凤一把搂住儿子，摸到他后颈有块凸起的疤。窗外，月光照在静静流淌的小溪上，水面漂着几片没烧完的纸钱，像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