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
目之所及，是铺天盖地的猩红。
厚重如血的帷幔从穹顶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连光线也被浸染得暧昧而压抑。巨大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烛火跳跃，将墙壁上繁复的龙凤浮雕映照得如同活物，狰狞的鳞爪在阴影中时隐时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由檀香与不知名花卉混合而成的香气，甜腻得几乎令人窒息。
顾长生端坐在白玉雕琢的床榻边沿，身上那套象征着帝后尊荣的华服重得像一副枷锁。从白日里盛大得如同幻梦的婚典，到接受百官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再到万民遥遥的祝福，他始终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麻木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直到此刻，置身于这间静得只剩下烛火爆裂声的寝宫，他才感到一丝迟来的不真实感。
三个月前，他还在为毕业论文掉光头发，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陌生世界的顾长生，一个家世清白的倒霉蛋，被选中与此世唯一的女帝——凰曦夜，联姻。
吱呀。
沉重的宫门被推开，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凰曦夜。
她已褪去白天那身繁复沉重的帝袍，只着一件同样猩红的宫装。长长的裙裾拖曳在地，像一道蜿蜒的血痕。三千青丝如瀑般披散在身后，未戴任何钗环，唯有一张清冷绝世的容颜，在烛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欺霜赛雪。
她挥手屏退了身后所有侍女，亲自合上了殿门。
轰然一声闷响，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关在了外面。
寝宫内，陷入了极致的死寂。
凰曦夜一步步走向顾长生，她的步伐很轻，却像踩在了他的心跳上。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属于帝王的、足以让山河冻结的威压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脆弱。
顾长生能看到她眼底深处藏着的一抹青黑，那是多少个不眠之夜才能积攒下的倦意。这个君临天下，让诸天神魔都为之忌惮的女人，此刻看起来，竟像一个只是想要回家的普通女孩。
她在顾长生面前站定，沉默了片刻，那双仿佛蕴藏着永恒寒夜的凤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他们都说，你是朕的夫君。”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uc察的颤音。
顾长生闻言，心中那份麻木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尝试着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现在，我是你的夫君了。”
凰曦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被他话语里的温度触动。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试探，在他的身边坐下。冰冷的白玉床榻，因为她的靠近，仿佛也有了一丝暖意。
“长生。”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指尖微凉，轻轻抚上他的侧脸，“今日，你累了么？”
那触感让顾长生浑身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这个传说中的女帝。没有杀伐果断，没有帝王威仪，只有小心翼翼的温柔。
“还好。”他柔声回应，伸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将那份冰冷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你呢？你一定比我累多了。”
凰曦夜的身体似乎又是一颤，她眼中的冰山仿佛融化了一角，浮现出一抹顾长生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依赖”的情绪。
“嗯。”她轻轻点头，顺势靠在了顾长生的胸膛上，“很累……我从未想过，大婚会是这样一件……让人心安的事情。”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梦呓般的呢喃。
顾长生环抱着她，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躯体，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清香。那颗从穿越以来就一直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或许……这样也不错。
没有打打杀杀，没有阴谋诡计，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女帝背后的男人，每天陪她聊聊天，喝喝茶，似乎就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
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人人背负着名为“原罪业力”的宿命，强者注定要成为献祭的薪柴，以己身燃尽来延缓世界的崩塌。这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囚笼。
可怀里的这个女人，是这片绝望荒原上，唯一的光。
“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顾长生轻抚着她的长发，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有我陪着你。”
“陪着我……”凰曦夜在他怀中低语，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水光潋滟，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也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长生，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她问。
“会。”
顾长生没有丝毫犹豫。
凰曦夜笑了。
那笑容如万年冰川上绽放的雪莲，清丽，圣洁，带着一丝凄美。她凝视着顾长生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缓缓凑近，冰凉而柔软的唇，轻轻印在了顾长生的唇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顾长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传来的、带着一丝清甜的触感。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之中，以为这就是幸福安稳的开始。
然而。
就在这柔情蜜意达到顶峰的刹那。
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如同最锋利的尖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警告！救世姻缘系统紧急警报！】
【绑定对象‘凰曦夜’已于此刻正式启动灭世阵法‘归墟’第一阶段！】
【阵法效果：献祭此界一切生灵、法则、时空，将所有‘原罪业力’连同世界本身一并归于虚无。】
【世界毁灭倒计时：三千六百五十年零三百六十四天二十三时五十九分。】
轰！
一连串的信息，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在顾长生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
眼前，依旧是凰曦夜那张绝美的脸庞，她的眼眸轻闭，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缱绻。
可他口中那份缠绵的甜意，却在瞬间化为了冰冷刺骨的铁锈味。
顾长生紧紧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拥抱着怀中的女人，身体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心跳，她的呼吸……
脑海里却只回荡着系统那冰冷无情的宣判。
灭世者？
这个吻着自己，依赖着自己，问自己会不会永远陪着她的女人……
是灭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