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更急了,噼里啪啦地砸在楼道窗户上,像是为这场突兀的对话擂鼓助威,又像是要将一切不安的躁动都掩盖下去。
“如果我说是呢?”
林眠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他惯有的那点懒散腔调,落在这雨夜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在苏早耳边炸开。
他站在门内光晕的边缘,身影被暖色的灯光勾勒得有些模糊,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猜中心事的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一种……探究。
他在试探她。
这个认知让苏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滞涩了几分。她冒着雨赶来,鼓足勇气问出那句话,得到的不是确切的答案,而是一个轻飘飘的、将问题连同所有汹涌的情绪一并抛回给她的反问。
他凭什么这么平静?他知不知道他的去留意味着什么?
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无处宣泄的无力感冲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猛地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洞察的目光,视线落在走廊冰冷的地砖花纹上,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星辉……他们给你开出了无法拒绝的条件,是吗?”
她试图将话题拉回理性的轨道,用商业逻辑来解读他的动摇。这是她熟悉的领域,是她赖以生存的铠甲。
林眠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马克杯,看着里面深褐色的液体荡起涟漪。“他们提供了一个……很难说不的平台。”他用了“平台”这个词,而非简单的薪资或职位。
“所以,”苏早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盯住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就因为这些?因为更多的资源,更大的自主权,就可以轻易放弃这里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林眠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这里的一切,包括什么?赵乾无休止的针对?公司对专利的虎视眈眈?还是那些形式大于内容的‘活力激荡’?”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像小锤,敲打在苏早紧绷的神经上。
“至少……”苏早的声音卡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理直气壮地列出“这里”值得留恋的东西。团队?理念?还是……她?哪一个能抵得过星辉描绘的那个“理想国”?
“至少这里有你一手打造的团队!”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语气急切起来,“张伟、李思雨他们,那么信任你,跟着你一起扛过压力,你现在走了,他们怎么办?扔给赵乾吗?”
“团队……”林眠的目光似乎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又聚焦回来,落在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他们很优秀,无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而且,星辉的方案里,允许我带核心团队一起过去。”
苏早的心又沉下去一分。连后路都替团队想好了吗?他果然考虑得很周全。
“那……‘丝滑管家’呢?”她几乎是有些口不择言了,“那是你们的心血,就甘心留给公司?让赵乾那种人拿去沾沾自喜?”
“专利的归属,不是还没有定论吗?”林眠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而且,在星辉,我们或许能做出比‘丝滑管家’更有意思的东西。”
他句句都在理,句句都堵得她无话可说。理性上,她完全理解他的选择。甚至换做是她,面对这样的诱惑,恐怕也会动摇。
可是……可是……
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近乎疏离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委屈。
她冒着雨赶来,不是想听他分析利弊,不是想和他进行一场关于职业选择的辩论。
她只是……不想他走。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占据了她的脑海,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和矜持。
“林眠!”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拔高,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你看着我!”
林眠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依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显得有些狼狈却异常生动的脸庞。
苏早迎着他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着,湿透的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肩线。她张了张嘴,那些在舌尖盘旋了无数次的话,几乎要冲破束缚——
这里还有我。
你走了,我怎么办?
谁还能像你一样,理解我的坚持,看穿我的脆弱,在我失眠的深夜……
但这些话太软弱,太不合时宜,太超出他们之间那模糊未定的界限。最终,它们化作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哽咽的叹息,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她眼中的锐利和执拗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近乎茫然的无力。她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
后面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雨声浩大,填满了两人之间所有的沉默。
林眠看着她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和那难以掩饰的失落与脆弱,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真正的石子,荡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好像……触碰到了一些,他之前未曾预料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