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问完。
话卡在嘴边,像被风吹散了。远处的脚步声停了,没人接话。他知道那人不会回答,也没打算走。
右眼还在流,黑液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脚边的裂缝里。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机顶盒屏幕还亮着,最后定格在太奶奶签字的手上。那根食指微微弯曲,指甲有点裂。她签的是全名,三个字写得工整,像是知道这一笔下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陈三槐站直身子,把槐木碎片塞进右脚鞋底的破洞。咔的一声,嵌进去了。补丁上的北斗七星猛地一亮,七颗星依次发光,最后连成一线。鞋带孔射出一道细光,直指机顶盒。
屏幕显示:验证通过。
身份确认。
用户权限:最高级。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双破鞋,灰布打满补丁,脚趾头露在外面。三年来他靠它走路,踩过坟头、踏过冥钞、踢翻过判官笔。现在它成了钥匙的一部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的残卷。纸角烧焦了,第十九变的位置一片空白。但他知道有人能补上。
风里传来驴车轮子吱呀的声音。
林守拙来了。他背着个竹筐,里面全是纸人,一个个闭着眼,脸色惨白。他走到陈三槐面前,喘着气说:“你说要第十九变?我不会。”
“你会。”陈三槐把残卷递过去,“你女儿教过你。”
林守拙手抖了一下。他盯着那张纸,好半天才抬头:“那是童谣,不是法术。”
“可它是活的。”陈三槐指着地上漂浮的记忆碎片,“这些记忆都是真的。你信吗?”
林守拙没说话。他蹲下身,翻开图谱,手指划过缺失的符文区。突然,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纸上。血迹蔓延开来,竟填满了空白处。
与此同时,地面裂痕中渗出一股酒香。
杨石头拎着夜壶从断墙后冒出来,壶盖一掀,里头晃荡着浑浊却泛金光的液体。他咧嘴一笑:“喝不完的香火,正好烧一回!”说完就把整壶酒泼在裂缝上。
酒液一落地就冒起青烟,顺着裂纹往深处流。纸人军团开始发颤,有的额头裂开,有的手臂自燃。空中浮现出租赁合同的虚影,字迹跳动,像是在升级协议条款。
“不行。”林守拙摇头,“还差一点。”
“差什么?”
“得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记忆当引信。”林守拙看着陈三槐,“你给得起吗?”
陈三槐没答。他弯腰脱下右脚的布鞋,轻轻放在纸人阵中央。鞋底北斗七星投射出光柱,与空中漂浮的记忆碎片共振。一片片画面闪过——母亲喊饭、祖宗问网费、师父递符……
每一段记忆都化作数据流,注入纸人核心。
纸人脸庞渐渐有了表情,有的笑了,有的哭了。双眼逐一亮起幽蓝光芒。它们齐步向前,张开双臂,像倒放的潮水,开始将游客头顶飘出的功德丝一根根吞回体内。
吸功德装置发出尖锐警报。
充电桩表面浮现富商面孔,嘴巴开合,声音却是多重叠合:“系统不可逆……抽取继续……”
陈三槐赤足踩回裂缝,左手按住机顶盒,右手握紧槐木碎片,低声下令:“收。”
纸人军团集体跪地,将吸纳的所有功德压缩成一道金色洪流,直冲向他右脚那只布鞋。
鞋带自动系紧,一根根交叉拉紧,排列成星轨状。北斗七星爆发出刺目强光。光芒中,所有功德凝结成一把半透明的钥匙,悬浮于鞋面之上,纹路与驴车零件、风车密码完全吻合。
杨石头靠在断墙边,夜壶见底,醉醺醺地说:“这酒劲……比孟婆汤还上头。”
林守拙瘫坐在纸人残骸旁,手里攥着染血的图谱,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陈三槐伸手握住钥匙。
它很轻,像是用光做的。但握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像三年来的每一步都在这里压着。
他低头看自己的寿命栏,数字仍是。没变。
可他知道不一样了。之前他是被推着走,现在是他自己踩出来的路。
远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
游乐场中心的风车缓缓停下,叶片对准了某个角度。地下传来低频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陈三槐没动。他站在原地,右脚穿回布鞋,手中握着钥匙,双眼仍有黑液缓缓滑落。
他听见风里有个声音在念合同条款,语速越来越快,带着电子音的回响。
“根据六道轮回第三十七号补充协议,用户需支付全部寿元作为服务费用……当前执行进度百分之九十一……倒计时启动。”
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掌心那道断运纹。
小时候王寡妇说过,活不过三十。
现在他二十六岁。
钥匙在他手里转了个方向。
他忽然想起昨天早上,驴车夹层里掉出一张小票,写着“往生wifi路由器安装成功”,日期是十年前。
他一直以为那是林守拙塞进去的广告。
现在想,可能是太爷爷留的线索。
风停了。
所有漂浮的记忆碎片同时转向他,像是等待指令。
陈三槐把钥匙举到眼前。
透过它的边缘,能看到充电桩内部有团黑影在蠕动,形状不断变化,一会儿像孔门生,一会儿像陆离,最后变成师父的脸。
那张脸对他笑了笑。
陈三槐也笑了。
他说:“这次轮到我收费了。”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鞋底七星压住裂缝,钥匙尖端对准投影中的风车轴心。
只要插进去,就能切断能源链,反向吞噬所有被吸走的功德。
但他没立刻动手。
他在等。
等最后一个条件触发。
地面又震了一下。
机顶盒屏幕闪了闪,跳出新提示:
【外部信号接入】
【认证设备:智能机顶盒】
【绑定用户:陈太公】
【传输内容:骨质疏松灵订单发票扫描件】
陈三槐眼角抽了抽。
他知道太爷爷又要催网购了。
可就在下一秒,发票角落里浮现出一行小字:
“赠品:黄钻会员终身使用权——仅限继承人激活。”
他明白了。
太奶奶买的不是权限。
是保险。
一旦他拿到最高权限,这份赠品就会自动生效,成为反制密钥。
他低头,把钥匙对准裂缝。
嘴里吐出两个字:
“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