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深处,那枚承载着百年孤寂的青铜母片,在触及诗碑核心的瞬间,便如冰雪消融,化作最纯粹的记忆洪流。
不是温柔的浸润,而是野蛮的冲撞!
亿万光影碎片如决堤洪流,轰然撞入他的神魂!
仙宫崩塌,星河摇坠。
画面中央,一个与他如今面容一般无二,却身着古朴仙袍的青年,眼神决绝如万载玄冰。
他指尖凝结出一柄虚幻的光刃,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那不是自尽,而是一种更为残酷的剥离。
“道途无情,方可永恒。然此心有憾,不忍尽忘……”
随着他低沉的吟诵,一缕纯净到极致、却也脆弱到极致的七情六色光华,被硬生生从他魂魄中抽出。
光华扭曲,挣扎,最终凝聚成一个少女的模样——林婉儿。
青年将一部燃烧着火焰的古卷《情劫录》递到她手中,声音里是割舍不掉的疲惫与嘱托:“持此录,承我情,待我归来。若我迷失,便以此为锚,唤醒我……记住,你是我,是我不愿遗忘的最后一丝‘人’性。”
记忆的最后一幕,是他亲手将林婉儿送出崩毁的仙宫时空,而自己则转身迎向无尽的混沌与寂灭。
她不是别人,她是他自己!
是他百年前为求大道,亲手割舍掉的“情念”化身!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冰冷的打卡器,竟破天荒地发出了一阵夹杂着电流杂音的低语,不再是机械的提示,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宣告:
“警告……重新校准……宿主身份确认:非继承者,乃原初宫主。”
“噗!”
林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要被这庞大的记忆洪流撕成两半。
一只微凉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后背,是苏慕。
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他脊椎的刹那,苏慕的脸色骤然惨白,指尖如同触电般剧颤!
“林昭!”她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你的脊椎……有两段诗在打架!一段宏大如星海,一段……渺小如尘埃,但它在反抗,它在被吞噬!”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林昭的识海中,代表着“原初宫主”的宏伟记忆,正在无情地覆盖、擦除代表着“林昭”这个凡人的渺小记忆。
这是一个残酷的置换过程,每当一段百年前的真实历史被回放,林昭就会彻底遗忘一件属于自己的私事。
他脑海中,唐小满在冬日清晨递过来的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保温杯,形象开始模糊,最终化为一片虚无的数据。
他识海里,第一次在湖边见到苏慕时,她那句带着惊愕与欣喜的“你还活着”,也褪去了所有情感色彩,变成了一行冰冷的文字记录。
苏慕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嘶声力竭地喊道:“她在吞你!你以为你拿回的是真相,可你丢掉的是自己!林昭,醒醒!那个保温杯是烫的!我的声音是带着颤抖的!这些才是你活过的证明!”
一旁的唐小满也被这惊变骇得浑身发冷,但她毕竟是心理学的高材生,瞬间反应过来。
她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个专业的心理学评估量表,同时打开了手机里的一段秘密录音。
“林昭,看着我!这是现实锚定法!”她凄声喊着,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稚嫩的、带着奶声奶气的童音从手机里传出:“妈妈,蛋糕甜吗?昭昭也想吃……”
那是林昭五岁时的录音,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珍贵遗物。
这是唐小满为他做心理侧写时,他唯一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时,给她听过的东西。
然而,此刻的林昭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手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怀念,没有悲伤,只有绝对的理智与平静。
“那是数据,”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琴弦,“一段声波的记录,不是我。”
“你混蛋!”唐小... ...满彻底崩溃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她抓着林昭的衣袖,哭得撕心裂肺,“你怎么可以连这个都忘了?你连哭都忘了!林昭,你看看你自己!这才是他们真正要你忘记的东西——做人啊!”
面对她的痛哭,林昭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擦拭她的眼泪,而是轻轻抚摸自己左眼那枚不断旋转的黄铜齿轮。
“人会死,”他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宇宙公理,“但诗不会。我要记住所有该被抹去的,哪怕代价是忘记如何去做一个会死的人。”
就在此时,一直静立在湖边的沈青禾,掌心那枚指引她找到这里的青铜令牌,忽然毫无征兆地化作一捧飞灰,从她指缝间飘散。
她的使命,结束了。
“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沈青禾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种非人的释然,“我不是人,我是程镜花……是你的祖父,在陨落前设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她转过身,目光穿透夜色,精准地落在林昭身上:“我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若母片回归,我便告知你最终的真相:任何试图读完全部‘未剪版’记忆,让历史归位的生灵,都将被天道法则自动标记为‘违律者’。”
“然后呢?”林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沈青禾的语气陡然变得凝重,“你将迎来‘聆听者’的清洗。那是一群天道秩序的维护者,他们会抹去你,以及所有与你这段‘违律’记忆相关的痕迹,就像你的爷爷一样。他当年就失败于此,被彻底从时光长河中清除。林昭,你也要重蹈覆辙吗?”
林昭没有回答。他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他出现在了那座废弃的电影院里。
他独坐于观众席的废墟之上,面前,那台古老的双轨剪辑机竟自行启动。
左边的轨道,开始播放那段被官方篡改过的“被剪版”记忆——林婉儿在仙宫烈焰中,为守护诗道传承,亲手焚毁《情劫录》,面容悲壮,自焚而亡。
右边的轨道,则同步回放着他刚刚接收到的“未剪版”真实记忆——林婉儿为了保护《情劫录》不落入追杀者之手,被数道神光贯穿身体,在临死前,拼尽最后力气将古卷送出。
两段截然不同的画面,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却配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背景音效和仙宫崩塌的巨响。
就在这时,影院外,苏慕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盘膝而坐,十指按上膝头的古琴,铮然一声,清越激昂的《破煞调》响彻夜空,琴音化作无形的屏障,为林昭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林昭闭上了双眼,他放弃了用视觉去分辨,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听觉之中。
他在庞杂的音轨里,在苏慕弹奏《破煞调》时特意留下的一个仅有三秒的旋律间隙中,终于捕捉到了那处致命的差异!
所有官方记忆里,林婉儿焚稿自尽时,她的脸是朝向熊熊燃烧的火焰,姿态决绝而神圣。
而在真实的记忆里,她被神光洞穿,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她始终死死地、用尽全部力气,望向他未来将会出生的那个时空坐标方向!
那眼神,不是对道的殉葬,而是对“他”最深沉的凝望与不舍!
林昭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却如惊雷炸响,“他们不只删改了她的死因,为了让谎言天衣无缝……他们还换了她的脸!”
那个在官方记忆里“殉道”的林婉儿,根本不是他的情念化身!
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替身!
想通此节,林昭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一把抓过那枚已经与他识海初步融合的母片,以前所未有的决绝姿态,猛地将其按向胸口那台打卡器的核心插槽!
“以我之名,以宫主之令——重构识海!”
嗡——!
整座隐藏在城市地下的仙宫心核,发出了开天辟地般的剧烈震颤。
亿万个蛰伏在诗碑与遗迹中的古仙残魂,在这一刻仿佛被同时唤醒,他们跨越万古时空,齐声发出低沉而浩瀚的诵念:
“宫主……归来……”
林昭的左眼,那枚黄铜齿轮在极致的压力下轰然炸裂!
但碎片并未消散,而是在一秒之内,以一种更加精密、更加玄奥的方式重新组合!
一个全新的结构浮现——内外双环。
内环的齿轮缓缓逆转,清晰回放着他刚刚确认的过去真相;而外环的齿轮则开始以一种不可预测的频率微微颤动,模糊地预演着无数种未来的可能!
猩红色的提示,在打卡器屏幕上疯狂闪烁:
“检测到宿主完成记忆统合,人格主导权确立……解锁终极权限能力:双轨真实回放(可主动辨析、回溯任意目标记忆流中的真伪信息)。”
识海的动荡渐渐平息,林昭缓缓站起,他的气息已然与百年前的原初宫主别无二致,但眼神深处,却保留着属于林昭的那一丝倔强。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湖底,那扇紧闭的石门之内,那声持续了百年的叹息,悄然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带着无比愉悦与期待的轻笑。
“现在,轮到我出来了吗?”
夜色深沉如墨,寂静无声。
谁也没有察觉到,这场惊天动地的神魂归位,其溢散出的第一缕微弱涟漪,已经悄无声息地,连接上了这座城市中每一个沉睡的角落。
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