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院的废墟之上，烟尘依旧弥漫。啼哭声已渐渐低沉，怀中的婴儿仿佛哭倦了，亦或是被父亲周身那骇人的气息所慑，仅余细微的、委屈的啜泣，小脸涨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林汝州木然地抱着这个娇柔而脆弱的小生命，怒发冲冠的咆哮过后，是万籁俱寂和内心汹涌澎湃的混乱。
杀念未消，那无疑是最果决、最一劳永逸的抉择。
此子的存在，本身便是他失控与失败的明证，是沈若留给他的、最刺目的印记。只需他手指稍稍用力……
心口那根毒刺忽地迸发出刺骨的疼痛，令他几近窒息。
与此同时，怀中那细微的、温热的生命律动，恰似一根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莫名地缠绕上他冰冷的心脏，带来一种生疏的、令他极度不适的羁绊感。
他垂首，凝视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孩子的眉眼隐约可见沈若的模样，这使他心中戾气再起。然而那挺直的小鼻梁，紧抿的、甚至透着些许倔强意味的嘴唇……却又奇异地让他瞥见了一丝自己幼时的轮廓。
此乃他的血脉，他的儿子。
这个词掠过脑海，带来一阵更强烈的、近乎眩晕的复杂情绪。
厌恶、抗拒、一丝极淡的……奇异满足感？还有那该死的、因沈若最后那句诅咒而无限放大的恐慌——若他真的杀了这孩子，那女人恐怕真的会化作最怨毒的厉鬼，永生永世纠缠他，让他道心永无宁日。
更何况……他若杀了自己的孩子，与禽兽何异？林家少主，可以冷酷，可以霸道，但不能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否则必生心魔，大道断绝。
各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交战，让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变幻莫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那口仿佛堵在胸口的浊气缓缓吐出，眼中的血红和暴戾一点点褪去，重新凝结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幽暗。
他收紧了手臂，却下意识地调整了姿势，让怀中的婴儿躺得更舒适一些。孩子的抽噎声渐渐平息，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的离去，竟在他怀里寻了个位置，咂咂嘴，昏昏睡去。那全然信赖的、毫无防备的睡颜，与他刚才毁天灭地的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
林汝州看着孩子的睡脸，目光幽深难辨。
“从今日起，他叫林宸。”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像是在对周围吓傻的下人宣布，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是我林汝州的儿子。”
宸，帝王之星。这个名字，代表了他对这个孩子复杂心态下的某种极高期许，也是一种绝对的占有宣告——这是他的所有物，冠以林姓，写入族谱，与那个逃跑的女人，再无瓜葛！
“少主……”一旁的管家战战兢兢地上前。
“收拾干净。”林汝州冷漠地吩咐，“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杀无赦。”
“是！是！”管家连忙应下，冷汗涔涔。
“去找最好的乳母，要身家清白、灵力温和的。”林汝州继续吩咐，语气毫无波澜，“将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作为小公子的住处，布置聚灵阵和防护阵，派最可靠的影卫暗中守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
一道道命令发出，条理清晰，冷酷依旧，却将对孩子的安置考虑得极为周全。
下人们慌忙行动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林汝州抱着孩子，走向暂时完好的另一间静室。他挥退所有人，独自坐在榻上，低头凝视着怀中熟睡的儿子。
孩子的呼吸均匀，小拳头微微握着，睡得很沉。
林汝州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点在孩子眉心，探查他的资质和身体状况。
灵力入体，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微微一怔。
孩子的根骨极佳，甚至……青出于蓝？而且，因为沈若怀孕期间多次遭遇险境，胎儿反而在那种压力下激发了一丝潜能，体质比寻常婴儿更为坚韧。
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修炼苗子，是林家未来的希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家族传承和父亲身份的自豪感，竟然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滋生，冲淡了一丝因沈若逃离而带来的暴怒和空茫。
但随即，想到这卓越的资质也有沈若的一半功劳，甚至可能得益于她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依旧坚信她有异宝），那点刚升起的自豪又变得五味杂陈。
他收回手指，目光复杂地看着孩子。
这孩子，是他的骄傲，是他的继承人，也是他无法磨灭的污点证明，更是……牵制那个女人的最大筹码。
爱吗？他说不清。那太陌生。
恨吗？似乎也谈不上，孩子是无辜的。
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一种基于血脉的责任感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感。这是他林汝州的种，就必须是最好的，必须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成长。
他会给他最好的资源，最严格的教导，将他培养成林家最出色的继承人。同时，他也要彻底斩断这孩子与沈若之间的一切可能联系！他会让这孩子只知道他是父亲，只知道忠诚于林家！
至于沈若……
林汝州的眼中再次掠过冰冷的寒芒。
他绝不会放弃追捕！而且，有了这个孩子在手，他相信，那个女人迟早会自投罗网！或者，即便她狠心不回来，这个孩子也将成为她永远的心魔和痛苦根源！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股因失控而产生的暴戾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慢慢平复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冷静、更持久的偏执。
他轻轻将孩子放在柔软的榻上，盖好锦被。站在床边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对如同影子般出现的影卫首领冷声道：
“加派人手，全力追查沈若的下落！她身受重伤，又动用传送符，必然跑不远！重点搜查千里范围内所有能疗伤、能藏匿的区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影卫首领领命，瞬间消失。
林汝州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室内安睡的孩子，眼神晦暗不明。
父子之情？或许有，但更多的是占有和控制。
夫妻之情？他与沈若之间，从来只有仇恨、执念和那该死的、无法摆脱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