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榕的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海面上,眉头微蹙。
“真相不重要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我爸妈那边,如何了?”
穆医生闻言,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不自觉地沉了沉。
“国安的人在跟着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在陈榕脸上停顿了两秒,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才缓缓补充。
“但他们不敢动手,半点不敢。”
陈榕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知道国安的手段,也清楚父母此刻的处境,虽然暂时安全,可那种被监视的压抑,还有找不到儿子的焦虑,肯定让他们备受煎熬。
穆医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佩服。
“毕竟,你们是陈老的后人,手里握着国家柱石三大件啊。”
“那可不是普通的三大件,是用无数先烈的鲜血和荣光堆出来的,是军人心底最敬畏的信仰图腾,别说国安的人,就算是龙老,见了这三样东西也得掂量三分。
穆医生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穿透了层层海浪,看到了那些尘封的往事。
“你知道吗?”
“在如今这个圈子里,这样的无上荣光,换做任何一个其他家族,早就当成给后代谋福利的敲门砖了,恨不得把每一分价值都榨干。”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见过的家族不少,去年有个姓王的家族,祖上是开国功臣,手里握着一枚二级英模勋章,你猜怎么着?”
“他们家孙子刚成年,连兵役都没服过,就靠着这枚勋章的面子,直接进了省军区的后勤部门,每天朝九晚五,不用训练不用执行任务,工资待遇比同期入伍的士兵高了两倍还多,说白了就是拿着祖上的功劳混日子。”
“还有个姓李的,手里有块先辈留下的战功牌匾,硬是靠着这块牌子,在地方上拿了三块商业用地,开了连锁酒店,赚得盆满钵满,逢人就说自己是“英雄后代”,可背地里干的全是投机倒把的勾当。”
穆医生转头,死死盯着陈榕,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可你们陈家呢?”
“明明握着国家柱石和铁血战剑这样的硬通货,却从来没想过用它给后代铺路,甚至连提都很少提。”
“你一个八岁的孩子,本该在父母身边撒娇,却要替父从军,背着武器去边境跟穷凶极恶的毒枭、雇佣兵拼命;”
“你立了那么大的功,不仅得不到半点表彰,还要被人抢了军功,扣上“魔童”的帽子,被当成犯人唾骂。”
“为了讨回公道,只能自己一次次铤而走险,把自己置于九死一生的险境。”
穆医生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说实话,换成别的家族,早就拿着三大件去最高层讨说法了,早就闹得人尽皆知,逼着龙老他们低头认错了,哪里会让你一个孩子独自面对这么多?”
“你父亲陈树当年军功被抢,忍了,觉得清者自清;你现在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去争,从来没想过用祖辈的荣光当挡箭牌。这份风骨,这份坚守,真的了不起……”
穆医生滔滔不绝地说着,下意识地对陈榕竖起了大拇指。
陈榕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海平面的眼神更沉了些。
他心里很清楚,陈家先辈的勋章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谋私的。
父亲的军功是在战场上流血换来的,不能白白被人抢走。
而他的公道,也必须靠自己的双手亲手讨回来,这才是陈家后人该有的样子。
穆医生见他不说话,也不再继续夸赞,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不过,龙老那个位置,坐得太稳了。”
“他咬定为了国家,为了大格局,一口咬定你是“魔童”作乱,是破坏军纪的害群之马,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
“巡查组就算拿到了一些证据,也得掂量掂量后果,毕竟龙老是统帅,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敢轻易动他。”
穆医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说着。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暗处观看,谁也不敢轻易撕破脸,你那个便宜外公林肃的科研项目关系到国家未来十年的国防安全和经济发展,没人敢赌。”
“巡查组虽然有最高层授权,可面对这样盘根错节的利益链,也只能步步为营,不敢太激进;
那些老兵虽然来了百名,个个都是战功赫赫的前辈,可他们终究是退了役的,没有实际的执法权,只能在道义上施压,根本动摇不了龙老的根基。”
穆医生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感慨,还有一丝对现实的无奈。
“哎,这样的时代,终究是精致利益者的天下啊。我们一门心思追求国家强大,搞科研、练军队、抓经济,可走着走着,就忽略了最该听的——时代的声音。”
穆医生的目光扫过陈榕,眼神里带着一丝浓浓的担忧。
“所谓的时代的声音,不是那些身居高位者口中的“大局”,不是那些精致利己者的算计和权衡,而是普通人心里最朴素的公道,是英雄流血不流泪的底线,是不该被辜负的真心和坚守。”
“可现在,这些声音被掩盖了,被“大局”两个字压下去了,被权力和利益的迷雾遮住了,最后,很可能又便宜了少数人。”
“龙老保住了他的位置和权力,林肃保住了他的科研项目和名誉,战狼保住了他们抢来的军功和地位,而你呢?”
“你这个真正的英雄,却要东躲西藏,连父母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相见,连一句公正的评价都得不到。”
穆医生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空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不。”
陈榕突然开口,打断了穆医生的感慨。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见他拿出手机,然后将手机稳稳地递到穆医生面前。
“有人发了头条了。”
陈榕的眼神亮了亮,像黑暗里燃起的一点星火,带着一丝暖意。
“他们说群众不需要真相,说群众容易被误导,其实,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谁对谁错,谁好谁坏,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
穆医生下意识地凑近,目光紧紧落在手机屏幕上,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疲惫和无奈瞬间被浓浓的震惊取代,连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屏幕上,一条鲜红的头条赫然在目,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放大,刺眼又滚烫,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替父从军童子兵,开局战狼抢军功!八岁英雄血洒边境,功勋却被窃,公道何在?》
标题下面,是洋洋洒洒的长文,字字犀利,句句戳中要害,详细罗列了战狼特战队在边境行动中,如何坐享其成,窃取陈榕孤身一人干掉毒枭和雇佣兵的全部军功。
文字条理清晰,逻辑严谨,虽然没有所谓的“铁证”,却凭着细节的真实和逻辑的通顺,将战狼的虚伪、贪婪和懦弱暴露无遗。
穆医生的呼吸不由得越来越急促,他伸出手指,有些颤抖地滑动屏幕。
下面的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密密麻麻的留言像潮水般涌来,刷新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每一条都带着网友最真实的情绪。
“我的天!原来小英雄才是真·战神!八岁徒手干翻毒枭和雇佣兵,战狼竟然捡漏抢功劳?这操作也太恶心了吧!”
“绝绝子!之前还跟着骂陈榕是魔童,现在看来,战狼才是真的无耻!拿着一个孩子的血和命换荣誉,晚上睡得着觉吗?良心不会痛吗?”
“心疼小萝卜头!才八岁啊,本该是撒娇卖萌的年纪,却要替父从军,立了大功还被污蔑,换谁谁不闹?换我我闹得比他还凶!”
“那些人还天天把‘大局’挂在嘴边,这哪里是‘魔童’?分明是护国小英雄!战狼就是靠着抢功劳上位的吧?真是刷新了我对特种兵的认知!”
“之前西南审判庭的判决就是个笑话!没有陈榕,战狼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我看他们早就被毒枭端了,哪还有机会回来邀功请赏!”
“支持发出这个头条的作者,太勇了!敢说真话,敢碰硬茬,必须顶上去!让更多人知道真相,还小英雄一个清白!”
“战狼出来解释!为什么抢一个孩子的功劳?你们的荣誉是偷来的,挂在墙上不觉得丢人吗?对得起身上的军装吗?”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拿‘大局’当遮羞布!英雄不能流血又流泪,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们教你们吗?”
“陈家真的太惨了!陈将军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后代不仅被抢军功,又被这么污蔑,这世道还有公道可言吗?”
“必须还陈榕清白!还陈家公道!把战狼的军功撤销,把那些抢功劳的人拉出来审判!战狼滚出特种部队!”
“我是边境的一名老兵,前不久就听说过有个小孩孤身干掉了好多毒枭和雇佣兵,没想到就是这个孩子!战狼太无耻了,竟然抢一个孩子的功劳,我们这些老兵都看不下去了!”
穆医生的手指越滑越快,眼神里的震惊越来越浓,直到一个熟悉的署名跳入眼帘——老罗。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榕,声音都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老罗?”
“是那个婚礼现场的记者?”
穆医生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一脸正义感的男人。
“这个记者很勇啊!”
穆医生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深的敬佩。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婚礼上唯一一个敢站出来支持你的记者!当时所有人都怕得罪龙老,只有他敢说真话,敢拍真相!”
“不对吧?”
他又皱紧眉头,语气里满是疑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陈榕。
“他不是和其他无关人员一起被控制了吗?怎么还能发出头条?”
“这可是在情人岛,戒备森严到连一只苍蝇都难飞进去,他就算有手机,也没机会发啊!而且发这种爆料,很容易被追踪定位的!”
穆医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充满了疑惑。
陈榕的目光落在屏幕上老罗的署名上,语气平静地分析。
“他应该还在现场,躲起来了。”
“婚礼现场很大,而且当时场面混乱,到处都是宾客和工作人员,还有后来爆炸留下的残骸,有很多角落可以藏身,他应该是趁乱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没被人发现。”
“至于发头条,他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办法,或许是提前准备了备用手机,或许是用了加密网络,不会那么容易被追踪到。”
“不好!要出事。”
穆医生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忧心忡忡,语气里满是焦急。
他往前跨了两步,下意识地想拉住陈榕。
“他这个时候利用媒体自由权发出头条,肯定是在冒险!而且是拿命在赌!”
“龙老他们现在最忌惮的就是真相曝光,老罗这篇报道,等于是在打龙老的脸,打战狼的脸,把他们最在意的面子和利益都踩在了脚下!”
“一旦被抓住,他们肯定会给他安个‘扰乱军心’‘造谣诽谤’‘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到时候判刑是肯定的,轻则几年,重则十几年,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穆医生说着,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情人岛核心区域。
那里警灯闪烁,红蓝交替的光线在夕阳下格外刺眼,隐约能看到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影在来回巡逻,步伐沉稳,表情严肃,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小萝卜头,你去哪里?”
穆医生正说着,突然看到陈榕转身,朝着情人岛核心区域的方向走去,不由得急忙开口喊起来。
陈榕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语气坚定得没有丝毫犹豫。
“我去看看那个记者。”
“你小子不怕死啊!”
穆医生急得往前又跨了两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他想伸手拉住陈榕,却被陈榕轻轻避开了。
“现在情人岛到处都是封锁线,还有国安的特工,层层包围,里三层外三层,连只鸟都飞不进去,你这一进去,就是羊入虎口!”
穆医生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他是真的怕这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孩子,再陷入险境,毕竟这次的风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陈榕没有再回应,只是重新迈开脚步,朝着远处的封锁线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没有丝毫犹豫。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背影孤绝却挺拔,像一株迎着风沙顽强生长的白杨树。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线条紧致的腰腹,他的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微微收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老罗白白牺牲。
穆医生还想再喊,一道奶凶却异常坚定的声音顺着海风飘了过来,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们炎国每次到了考验人性的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
“总会有一些人,看到世间没有正义与公道,就选择自己成为正义,自己守护公道。”
“这些人,为了真相,为了良心,愿意冒险,愿意付出,他们不应该被迫害,不应该被辜负。”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坚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穆医生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穆医生站在原地,看着陈榕的身影一步步朝着封锁线靠近,渐渐融入那片红蓝交替的光影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嘴里喃喃自语。
“我怎么忘了!此刻的陈榕,早已不是那个八岁的小萝卜头了。”
“小萝卜头的身高、身形都长到了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皮肤是冷白色的,眉峰微挑,眼尾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桀骜,完全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和之前那个瘦小的“魔童”判若两人。”
“没人会把这个小伙子,和那个被全国通缉的“魔童”陈榕联系起来。以此看来,小萝卜头确实可以混进去。”
穆医生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封锁线,那里的警灯依旧闪烁,穿着黑色制服的队员们正警惕地检查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表情严肃,眼神锐利,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固若金汤,还是不容易啊。”
穆医生喃喃自语,满脸担忧。
就算陈榕换了模样,想在这么多精锐的眼皮子底下找到一个躲起来的记者,也绝非易事,毕竟核心区域的搜查肯定越来越严,老罗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但也不会太难。
穆医生又想起陈榕之前的种种事迹。
才八岁,心思缜密到让人惊叹;设计收拾老猫手下那些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手段狠辣又灵活;大闹西南审判庭,面对层层包围依旧全身而退;改造即将爆炸的生物炸弹当成逃生装置,在绝境中找到生机……
这个孩子,看似年纪小,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智慧和勇气,总能在最危险的处境中找到最安全的出路,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办法。
穆医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
那些得罪了小萝卜头的人,那些试图掩盖真相的人,那些把小萝卜头当成“魔童”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这下,该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