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瘫坐在裂开的王座上，焱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梦境世界不再是他辉煌的王国，而是一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末日战争的精神废土。
目光所及，皆是破败。曾经浩瀚瑰丽的云海，如今是死气沉沉的、凝固般的暗灰色，布满了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世界破碎的伤疤。透过这些裂缝，看不到星辰，只有一片片扭曲跳动的、混杂着错误代码和乱码色彩的虚无，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滋滋”电流杂音。天空中的星辰几乎全部熄灭了，仅存的几颗也如同风中残烛，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时而猩红时而惨绿的光芒，将这片废土映照得如同鬼域。
他脚下那星光王座的裂痕触目惊心，原本流淌的星光早已干涸，只剩下粗糙冰冷的岩石质感，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瓦解。之前创造的一切——水晶林海、光影灵鸟、液态光溪——全都消失无踪，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但那寂静之中，又仿佛充斥着无数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回响。是王经理那带着鼻腔共鸣的训斥碎片？是那永无止境的“嘀嘀”提示音？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绝望的呐喊与呜咽？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的、无处不在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尝试动用一个念头，哪怕只是让一小片云彩改变形状。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种深沉的凝滞与阻塞感。这个世界仿佛已经“死”了，不再响应他这个“主宰”的指令。他的意志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不，并非完全没有响应。
当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现实工作中那些繁琐的流程、那些令人头痛的报表时，周围的废土景象似乎会极其短暂地、扭曲地闪烁一下，幻化出一些模糊的、由线条和方格构成的、类似办公室布局或数据表格的虚影，然后又迅速变回死寂的废土。这些幻象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像是在嘲笑着他：看，你永远也逃不开。
那个具象化的王经理阴影虽然暂时隐匿了，但它的“存在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焱能感觉到，那团冰冷的、充满恶意的黑暗，就蛰伏在这片废土云海的最深处，如同这片领域真正的、隐藏在幕后的“统治者”，随时可能再次浮现。
他不再是主宰，他成了一个被困在自己精神废墟里的囚徒。一个连自己的梦都无法控制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现实，甚至不屑于再给他一个完整的噩梦。它只是将最绝望的残骸，冷冷地摆在他面前。
在这种极致的压抑与无力中，他甚至无法主动“醒来”。意识被囚禁在这片精神的荒漠里，承受着无声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梦境中的一瞬，又或许是永恒。那熟悉的剥离感终于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并非回归的牵引，而是一种被粗暴驱逐的感觉。
……
意识重重地摔回现实。
睁开眼，依旧是那片低矮的天花板，浑浊的空气。但这一次，醒来的感觉不再是落差，而是一种从一座监狱被转移到另一座更加冰冷的监狱的窒息感。梦境废土的死寂与绝望，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他的灵魂，让他连从沙发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就那样睁着眼，看着窗外天色由漆黑逐渐变为灰白，听着城市苏醒的、单调而充满压迫感的噪音，直到闹钟如同行刑的号角般再次响起。
拖着比灌了铅还要沉重的身躯来到公司。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办公区那熟悉的景象——隔板、屏幕、忙碌（或假装忙碌）的同事——此刻在他眼中，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梦境废土的灰色滤镜，充满了不真实感和令人作呕的意味。
他刚在自己的“囚笼”里坐下，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王经理那肥胖的身影就如同精准定位的噩梦般，出现在了他的隔板外。
没有预兆，没有寒暄。
“焱，跟我来一下会议室。”王经理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判的意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小眼睛里，也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得意，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
该来的，终究来了。
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猛地沉了下去。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王经理一眼，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跟在他身后，走向那间小小的、通常用于进行“重要谈话”的玻璃会议室。
他能感觉到身后同事们投来的、混杂着好奇、同情、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细针，刺在他的背上。
走进会议室，王经理反手关上了门，隔音玻璃瞬间将外界的噪音模糊化，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私密”空间。他指了指会议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位。
焱僵硬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
王经理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毒蛇爬过枯叶。
终于，他抬起头，将文件夹推到焱的面前。
“焱，你进公司也快两年了。”王经理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钝刀子割肉，“这是你最近三个月的工作表现评估，以及……几位同事和合作方的匿名反馈。”
焱的目光落在文件夹上，却没有勇气打开。他知道里面会是什么——被刻意放大的失误，被断章取义的沟通记录，以及那些莫须有的“反馈”。
“总的来说，”王经理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着焱，仿佛要穿透他脆弱的防御，“你的表现，远远没有达到公司的期望，也没有达到你这个职级应有的水平。效率低下，主动性差，缺乏担当，甚至……影响了团队的整体氛围。”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砸在焱的心上。他想反驳，想质问那些“匿名反馈”的真实性，想诉说自己是怎样在无尽的琐事和刁难中耗尽心力……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在绝对的权力和精心罗织的“罪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我们需要的是能创造价值的人。”王经理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鉴于你目前的状态，以及给团队带来的负面影响，经过部门慎重考虑……”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焱脸上那绝望而痛苦的表情，然后才缓缓说出了最终的判决：
“……决定与你解除劳动合同。”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几个字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焱还是感觉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眼前一阵发黑，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王经理那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解除劳动合同……他被辞退了……他失业了……
“相关的手续和补偿，hR稍后会跟你谈。”王经理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空白中拉回现实，那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今天之内，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清理好个人物品。公司希望你能体面地离开。”
体面地离开？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扫地出门，这就是所谓的“体面”？
巨大的耻辱、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否定的虚无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焱。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王经理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说完便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工作。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焱一眼，那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焱，有时候，人要认清自己。或许，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玻璃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焱独自留在了这片象征着最终失败的狭小空间里。
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窗外，城市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苍白失血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的世界，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都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