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风卷着栀子花的香气钻进教室，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刚落，试卷摩擦的沙沙声就被此起彼伏的欢呼取代。
许鑫把笔帽按回钢笔，看着桌角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高三数学课本，指尖在 “函数” 两个字上轻轻顿了顿 —— 这场考试结束，他的高二生活就算真正画上句点。
班主任老王抱着成绩单走进来的时候，教室里的喧闹声像被按了暂停键。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目光扫过一张张带着倦意却难掩兴奋的脸：“都安静点，公布期末成绩。”
纸张翻动的声音里，每个名字被念到的瞬间都伴随着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当 “许鑫，年级第一” 这六个字落下时，教室里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哗然的议论 —— 这个名字霸占红榜顶端太久，早已成了某种无需言说的定数。
许鑫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看着老王在讲台上滔滔不绝，说暑假这两个月是最后的缓冲期，说高三开学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开始，说高考是改变命运的关键一役。
“最后还有件事。” 老王突然提高了音量，目光落在许鑫身上，“许鑫同学因为个人原因，申请休学一年，等你们升入高三时，他不会和大家一起进入冲刺阶段。”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十道目光 “唰” 地投向许鑫，惊讶、疑惑、不解像细密的网罩下来。李强 “腾” 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王老师，这不可能！许鑫为啥要休学？还有两个月才高三，他成绩这么好 ——”
“我也想知道为啥！” 后排的男生跟着附和，“马上就高三了，就差这两个月蓄力，现在休学不是疯了吗？”
许鑫站起身，阳光刚好落在他挺直的肩膀上。
他看向满脸通红的李强，又扫过一张张写满诧异的脸，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水：“我想趁这段时间出去看看，不是放弃学习。每天的学习计划我都列好了，等你们明年高考结束，我会回来和下一届一起冲刺，最终还是要走上考场的。”
“出去看看？” 李强冲到他桌前，攥着校服袖口的手指泛白，“现在啥时候了还出去看？咱们不是说好暑假一起刷题，等高三开学就冲刺重点吗？你是不是觉得年级第一当腻了？” 周围几个男生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的质问像冰雹似的砸过来。
许鑫看着情绪激动的好友，忽然想起高一那年两人在操场边偷偷抽烟被抓，李强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说 “是我拉着许鑫学坏的”。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拍了拍李强的胳膊：“我知道你急，但这一年对我很重要。有些心愿搁在心里太久，不完成的话，就算坐在教室里也安不下心。” 他没说那心愿是什么，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藏着片没说出口的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后墙尚未更新的倒计时牌，上面的数字还停留在 “距离高考还有 365 天”，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
“李强，你可不能再松劲了。这两个月暑假就是你的机会，每天多刷一套题，把弱项补上来，明年肯定能往前冲一大截。” 他盯着李强的眼睛，声音压得低了些，“别总想着走捷径，也别跟着别人瞎混，你的脑子不笨，只要肯下功夫，肯定能比现在好得多。”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记忆里蒙着灰的角落 ——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突然就带着机房的旧键盘味、打印机的墨粉味涌了上来。
上一世，就是因为自己在教室里挥出那拳，被学校贴出开除公告时，李强还攥着他的胳膊说 “没事，大不了我也不念了，跟你一起学门手艺”。那时候的他满脑子都是 “反正已经这样了” 的破罐破摔，竟真也没拦着。
李强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闷哼：“你真要走？”
“嗯。” 许鑫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塞进他手里，“这是我整理的物理错题思路，暑假看看。还有，” 他忽然笑了，像每次考前给李强打气时那样，“等你明年高考完，咱们约个城市，争取在同一个地方读大学。到时候我回来复读，你在那边等我，咋样？”
教室后排传来低低的抽气声，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不是放弃啊”。
李强捏着那本还带着余温的笔记本，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梗着脖子别过头，闷闷地说了句 “谁跟你约”
手却把笔记本攥得更紧了，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许鑫写的 “加油” 两个字。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许鑫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许敏已经在走廊尽头等他，手里拎着两人的饭盒袋。
“走吧，哥。” 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许鑫抬头望了眼教学楼，“高二（一）班” 的牌子在余晖里泛着金红色 —— 再过两个月，这里就会换上 “高三（一）班” 的新牌，只是那时，他已踏上另一条路。
“好。” 他接过妹妹手里的饭盒袋，两人并肩走下楼梯。
路上，许敏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然问：“哥，你真的想好了？”
“嗯。” 许鑫看着远处工地上塔吊的剪影，父亲此刻大概正在某片钢筋水泥里忙碌。
“那…… 你去省城后，能经常给我打电话吗？” 许敏的声音低了些，“我怕有些物理题实在弄不懂。”
许鑫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吧，到了那边不像在高中，没人管着，手机 24 小时都能用，你随时找我都行。”
回到家，合租的屋子里弥漫着饭菜香。母亲正在厨房忙碌，二婶在一旁择着豆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却总绕不开许鑫休学的事。
许敏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凑到许鑫身边，小声问：“哥，暑假你真的不出去玩吗？”
许鑫把帆布背包往桌角一放，拉链拉开时带起轻微的摩擦声。他从里面抽出那本封面还带着折痕的高三数学课本，指尖在 \"函数\" 章节的标题上轻轻蹭了蹭，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不了，打算先找份工打。\"
语气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书包带 —— 他没提那所已经打听好的职业学校，没说学费要凑多少，更没讲夜里翻来覆去算过的生活费，只把话头往远处引了引：\"挣点钱，也算是为之后出去学点东西，先打个底。\"
他把数学课本又塞回背包，拉上拉链时故意用了点劲，像是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顾虑，都暂时封进这只旧背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