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
右脚迈出设备间低矮的入口，鞋底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左臂沉甸甸地坠着，那种源于物质本身的重量感异常清晰，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扯着肩胛骨，提醒我它那不容忽视的、异质的“存在”。
外面的世界，似乎……安静了。
不是死寂，而是一种风暴过后的、精疲力尽的凝滞。
头顶那些原本如同垂死巨蟒般扭曲、蠕动的管道，此刻大多僵直不动，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败的、仿佛燃尽后的色泽。只有极少数还在极其缓慢地、间歇性地抽搐一下，带起一阵细微的、金属疲劳的“吱呀”声。远处那个巨大的沉淀池，漩涡消失了，污浊的水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覆盖着油膜的平静，偶尔冒起一两个懒洋洋的气泡，啪地破裂，散发出更浓的腐臭。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也变了。铁锈和霉味依旧，但之前那种甜腻的“孵化感”和“观测者之殇”带来的冰冷“覆盖”气息，都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烬的味道。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燃烧后，余下的、带着余温的残渣气息。
就连光线都似乎稳定了些，虽然依旧昏暗，但不再有那种随时会扭曲、变色的不安定感。
这片时空紊流区，像是被一场超越它承受极限的规则风暴狠狠蹂躏过，然后陷入了某种……昏迷？或者说是强制性的 “低功耗”运行 状态。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右臂撑着旁边的混凝土墙，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身体的虚弱和饥饿感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嗡鸣。我仔细感受着左臂，那深灰色的、岩石或金属般的臂膀依旧沉默，内部的律动深沉如古井，没有任何回应我呼唤的迹象。意识深处，那些力量的碎片（林薇的余烬、否决的残渣、混乱的疲惫）也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纹丝不动。
它（它们）似乎真的“沉睡”了，或者是在消化、适应那场终极冲突带来的……改变？
我抬起头，目光扫视着这片破败、凝滞的废墟。危机解除了吗？暂时看起来是的。但那枚旋转的指针最终指向了什么？“观测者之殇”是彻底败退了，还是暂时蛰伏？那个被我们强行嵌合了四种规则的光之婴儿（或者说怪物），现在又如何了？
没有答案。只有这片劫后余生、却依旧看不到出路的废墟，和我这条变得陌生而沉重的胳膊。
当务之急，是生存。
水。食物。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目光落在远处沉淀池那平静却污浊的水面上，胃里一阵翻腾。那玩意儿……能喝吗？怕不是喝下去比渴死更痛苦。
得找别的来源。
我记得之前被褶皱猎人追杀时，路过一些地方，有破损的管道滴着相对清澈的水……
我辨认了一下方向，那是之前螺丝头计算出的、相对安全的路径之一。现在它不在了，只能靠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离开了设备间门口那点可怜的“庇护”，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脚下的地面依旧不平，但那种时而坚硬如铁、时而绵软如沼泽的诡异感减轻了许多。空间的扭曲似乎也平复了不少，至少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的路折叠到了头顶。
这是一种……规则创伤后的虚弱期？我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词。就像一个人大病一场后，虽然烧退了，但身体各处都还留着病根，脆弱不堪。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看起来就不对劲的区域——比如一片色彩依旧在缓慢流动、如同油画颜料未干的空地；或者一块重力明显异常、让几块碎石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的区域。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绕过一堆坍塌的混凝土块，我听到了微弱的水声。
滴答……滴答……
声音来自一根从高处垂下的、锈蚀了大半的金属管道。管道中部有一个明显的裂口，清澈的水珠正从裂口处一滴滴渗出，落下，在下方的一个小水洼里溅起细微的涟漪。
水洼不大，底部积着些泥沙，但水看起来还算干净，至少没有漂浮着明显的油污或异物。
我蹲下身，先用右手捧起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淡淡的金属腥味，没有其他怪味。犹豫了一下，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也许是错觉。但至少没有立刻中毒或产生变异的感觉。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俯下身，像一头牲口一样，直接用嘴凑到水洼边，贪婪地吮吸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痛苦的舒爽感。我喝得很急，直到感觉胃里被冷水填满，才喘息着抬起头，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解决了水，下一个是食物。
饥饿感因为水的灌入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尖锐。胃部一阵阵抽搐着发出抗议。
我直起身，环顾四周。这里除了锈蚀的金属、破碎的混凝土和各种不知名的工业垃圾，看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那些偶尔从裂缝里长出的、形似蕨类或苔藓的诡异植物，颜色艳丽得不正常，散发着微妙的不祥气息，我根本不敢尝试。
难道要去更远的地方探索？风险太大了。以我现在的状态，遇到任何稍微厉害点的扭曲或者残留的“清缴协议衍生体”，都只有死路一条。
我靠着那根滴水的管道滑坐在地上，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左臂沉甸甸地搁在膝盖上。深灰色的材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哑光。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悄悄缠绕心脏。
难道好不容易从那种规格外的战斗中活下来，最终却要饿死在这片规则的垃圾场里？
就在这时——
咕……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从我左臂内部传来。
不是之前那种深沉的律动，更像是……某种机械结构极其细微的运转声？
我猛地低头，死死盯住左臂。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稍微清晰了一点。来源似乎是……手腕内侧？
我抬起左臂，凑到眼前。手腕内侧那片区域，深灰色的材质表面，那些内嵌的、如同天然脉络的暗纹，其中几条极其细微地……凸起了那么一丝丝？就像皮肤下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
紧接着，在我震惊的注视下，手腕内侧的材质，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蠕动了一下！然后，一小块大约指甲盖大小的区域，颜色变得更加深邃，质地似乎也更加……柔软了一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块变软的区域中央，悄然泌出了一滴……液体。
那液体也是深灰色的，粘稠，像某种高浓度的营养液或者……机油？它挂在手腕上，微微颤动，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能量气息。
这……这是什么？！
我的左臂……在……分泌东西？！
是之前吸收的那些规则力量代谢后的残渣？还是它重构之后产生的某种……副产物？或者……是它能量的某种具现化形式？
我盯着那滴悬垂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深灰色液体，喉咙动了动。
一个荒谬至极、却又带着一丝绝望诱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玩意儿……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