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岩上那惊天动地的碰撞声与迷心尊者惊怒交加的咆哮,如同滚雷般从头顶的悬崖上方传来,旋即被呼啸的风声和急速下坠的失重感撕扯得支离破碎。斗笠客那染血的、毅然决然的背影,如同最后一帧凝固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李清河的视网膜上,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无以复加的愧疚。
但他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斗笠客的命运。身体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包裹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向着深不见底、雾气弥漫的悬崖下方急坠!
“抓紧!”雷豹的怒吼在耳边炸响。这位经验丰富的漕帮高手虽也惊魂未定,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金属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狠狠抓向身旁陡峭的岩壁!
“刺啦——!”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下坠之势稍缓,但巨大的冲击力仍拖着他的身体向下滑落,岩壁上留下五道深槽。
几乎同时,黄三爷的细剑如同毒蛇出信,精准地刺入一道岩缝,身体借力荡起,减缓落势。孙小乙则如同真正的猿猴,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扭转身形,双脚连环蹬踏在凸起的岩石上,每一次触碰都巧妙化解部分冲力。
李清河强忍着识海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将最后一丝意念之力灌注双眼,急速扫视着下方模糊的景物,寻找着可能的落脚点。同时,他死死抱住因神魂受创而几近昏厥的林婉如,用身体护住她。
“那边!藤蔓!”李清河嘶声喊道,指向左下方一片从岩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粗如儿臂的古老藤蔓。
雷豹闻声,金属左手猛地松开岩壁,身体再次下坠,精准地扑向那片藤蔓!他一把抓住最粗的一根,下坠的巨大力量扯得藤蔓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终究是撑住了!
“快!”雷豹大吼。
黄三爷和孙小乙也相继抓住附近的藤蔓,稳住身形。李清河抱着林婉如最后落下,雷豹伸臂一揽,将他们两人也固定在藤蔓网上。
五人如同挂在悬崖上的蛛网,惊魂未定,剧烈喘息。上方,打斗声已渐渐远去,不知是转移了战场,还是……
不敢深思。此刻,他们仍身处险境。
“前辈他……”林婉如悠悠转醒,脸色惨白如纸,七窍残留的血迹触目惊心,她虚弱地看向上方,眼中含泪。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雷豹咬牙打断,语气沉痛却异常坚决,“前辈用命为我们争来的生机,绝不能浪费!走!按前辈指示,向东三里,找瀑布!”
没有时间犹豫。五人借助藤蔓和岩壁凸起,艰难地向东侧横向移动。悬崖陡峭,雾气弥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李清河将“观气”之能发挥到极致,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孙小乙则发挥其灵巧特长,在前探路,排除险情。黄三爷断后,警惕地感知着上方和后方。
每移动一丈,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和心神。李清河的旧伤再次被牵动,嘴角不断溢出血沫。林婉如强忍神魂刺痛,咬牙跟随。雷豹的金属左手灵光黯淡,显然受损不轻。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前方终于传来了隆隆的水声!水汽也愈发浓郁。
“到了!”孙小乙惊喜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百丈高的崖顶飞泻而下,注入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潭周围,是乱石嶙峋的滩涂。
“跳!”雷豹毫不犹豫,率先松开手,向着水潭中央跃下!他深知,这是唯一能快速摆脱悬崖、并借助水流掩盖行踪的方法。
李清河抱紧林婉如,紧随其后。黄三爷、孙小乙也相继跳下。
“噗通!”“噗通!”
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全身,刺骨的寒意让人激灵灵打个冷颤,却也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灼痛。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人头晕眼花。五人奋力浮出水面,拼命向岸边游去。
刚爬上岸边的乱石堆,还未来得及喘息,李清河猛地抬头,脸色剧变:“追兵!从西边来了!”
在他的感知中,数道带着幽冥道邪异气息和郡守府官兵煞气的身影,正沿着悬崖上方快速向东搜索,显然迷心尊者并未放弃,派出了手下沿崖顶追踪!
“进瀑布后面!”雷豹当机立断。他注意到瀑布后面似乎有一处凹陷。
五人再次咬牙,逆着激流,艰难地钻进瀑布后方。果然,后面有一个仅容数人藏身的天然洞穴,水声和垂落的水幕成了最好的遮蔽。
刚藏好身形,崖顶上就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喝声。
“仔细搜!他们肯定掉下来了!”
“血迹!这里有血迹!”
“瀑布下面看看!”
几道身影沿着悬崖缓缓降下,在瀑布和水潭周围仔细搜查。最近的一次,一名“影煞”死士甚至降到了距离瀑布洞口仅数尺之遥的地方,锐利的目光扫过水幕。
洞内五人屏住呼吸,紧贴湿冷的岩壁,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李清河全力收敛气息,甚至用意念微微干扰洞口的水流和光线折射,制造此处并无异常的假象。
那死士并未发现异常,搜寻无果后,又被上峰催促,终于向上攀回。
“继续向东搜!他们跑不远!”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确认追兵真的离开,洞内五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能久留。”雷豹挣扎着起身,“他们很快会扩大搜索范围。我们必须尽快返回青霖城!”
接下来的路途,更是步步惊心。他们不敢走官道甚至小路,只能凭借雷豹和孙小乙对山林的熟悉,在密林深处穿行。李清河不时呕血,伤势恶化。林婉如神魂受创,走路摇摇晃晃。雷豹的左手几乎报废。黄三爷和孙小乙也带了些轻伤。
途中,又遭遇了两拨巡山的郡守府兵丁,都被他们凭借经验和李清河的超前感知险之又险地避开。有一次,为了躲避一支精锐的巡逻队,他们甚至不得不藏身于一个恶臭冲天的野猪洞穴中长达半个时辰。
直到日落西山,夜幕再次降临,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五人,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青霖城外漕帮的秘密据点——位于南城码头区一片杂乱棚户区深处、伪装成废弃仓库的一处院落。
对接头的暗号,确认身份后,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早已接到飞鸽传书、在此焦急等待的欧阳轩和两名漕帮心腹立刻迎了出来。
“李大哥!婉如姐!雷大哥!你们……”看到五人如此狼狈凄惨的模样,尤其是李清河不断咳血、林婉如神魂不稳的状态,欧阳轩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快!先进来!顾先生已在里面等候!”一名漕帮头目急忙道。
众人迅速进入仓库,厚重的铁门再次关闭。仓库内部别有洞天,收拾得颇为干净,甚至有数间密室。
须发皆白、面色凝重的顾药师早已准备好药箱等在一旁。他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为伤势最重的李清河和林婉如诊治。
“内腑震伤,旧创崩裂,元气大耗!识海受损?!”顾药师检查着李清河的伤势,越看越是心惊,“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他又查看林婉如的情况,脸色更加难看:“神魂震荡,邪力侵扰!这是……遭遇了幽冥道的摄魂邪术?!”
雷豹沉痛地将遭遇迷心尊者以及斗笠客舍身断后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皆尽骇然失色!迷心尊者!那可是幽冥道中传说级的老魔头!斗笠客前辈竟然为了救他们,独自硬撼此獠,如今生死未卜?!
一股沉重的悲凉与巨大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斗笠客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如今可能已遭不测,至少也是重伤遁走,无法再提供庇护。而他们,虽然带回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却也彻底激怒了赵汝成和其背后的幽冥道。
“前辈……”欧阳轩眼圈发红,拳头紧握。
“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雷豹强压悲痛,从贴身处取出那份用油布紧紧包裹、浸染了汗水和血迹的地图与卷轴,郑重地交给欧阳轩,“欧阳少主,东西我们带回来了!赵汝成的罪证,尽在于此!关乎全城存亡,务必保管好,设法送至京城专员手中!”
欧阳轩接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手微微颤抖,感受到其中千钧的重量。“雷大哥放心!我就算拼了性命,也绝不让此物有失!”
顾药师给李清河服下保命丹丸,又以金针度穴之术暂时稳住其伤势和林婉如的神魂。但两人皆需长时间静养,短期内已无再战之力。
“此地虽隐蔽,但也非绝对安全。”漕帮头目低声道,“赵汝成丢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必定发疯般全城搜捕。各位还需尽快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等李兄弟和林姑娘伤势稍稳,我们就走。”雷豹点头,“欧阳少主,联络苏博士和城内其他可靠人手之事,就拜托你了!我们必须尽快将证据之事告知他们,共商对策!”
“我明白!”欧阳轩重重点头。
密室中,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众人疲惫、悲伤却异常坚定的面孔。斗笠客的倒下,如同折断了最坚实的脊梁,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与恐慌。但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证据,却也点燃了最终的希望之火。归途的截杀与逃亡已然结束,但青霖城内,一场更加凶险、决定最终命运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他们失去了最强的守护者,却握住了敌人最致命的命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