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间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蚀骨狼特有的腐臭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短暂的休整更像是濒死前的喘息,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包扎伤口时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任天齐将那柄青铜短矛横在膝上,指尖拂过冰冷粗糙的矛身,那些模糊的符文像是沉睡的虫豸,透着一股子年深日久的沉寂。混沌玄黄气自发地在他体内流转,缓慢修复着伤势,也让他对这矛中残留的、与死寂之力格格不入的古老气息更为敏感。这气息,带着一种蛮荒的厚重,与星图感知中幽都方向的阴寒截然不同,却又隐隐指向同一处。
墨羽凑过来,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辨认矛身上的刻痕。“这符文……结构很古老,比现今流传的巫族祭祀文更原始,”他压低声音,指尖虚划着,“这个弯钩,像是‘引’,这个交叉,有点像‘拒’……组合起来,或许是‘引路辟邪’之意?铸造这矛的,恐怕是巫族极早的先民。”
“先民为何在此留下指向幽都的路标?”苏璃霜轻声问,她靠在旁边一块风化的黑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些。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灰白石子,目光落在青铜矛上,带着审视。
任天齐摇头,这也是他心中的疑惑。幽都鬼城,光是名头就足以让寻常修士退避三舍,上古先民却主动标记路径?是赴死,还是另有所图?
“管他为什么,有路标总比瞎闯强。”赵铁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将腿上被狼爪撕开的伤口用撕下的布条狠狠勒紧,痛得他龇牙咧嘴,“这鬼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姜烈族长在族人的搀扶下,也看向青铜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般的迷惘,喃喃道:“古老相传……幽都并非天生绝地,也曾是……轮回之序所在,后来秩序崩坏,才化为鬼蜮。或许……上古之时,路径并非如此凶险。”
这话让众人沉默。轮回之序?那与如今感知中的死寂阴寒,简直是两个极端。
休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任天齐便站起身。“走。”他言简意赅。停留越久,变数越多。
队伍再次启程,循着青铜矛尖所指,踏入更加荒凉的地域。脚下的土地逐渐从焦黑变为一种病态的灰白,坚硬,冰冷,踩上去发出“咔咔”的脆响,像是踩碎了无数细小的骨头。空气里的阴冷更加刺骨,并非风寒,而是一种能穿透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的森然死意。
天空愈发昏暗,并非夜幕降临,而是一种光线被无形之物吞噬的诡异晦暗。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只有他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这片死寂的灰白旷野上,显得格外突兀和清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宽阔的峡谷。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同样呈现灰白色的岩壁,寸草不生。
就在他们准备踏入峡谷时,任天齐猛地抬手,再次止住队伍。
这一次,他甚至无需侧耳倾听。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从峡谷深处传来。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发痒,心头发慌。
“什么声音?”张魁握紧了拳头,粗声问道,脸上横肉绷紧。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望向峡谷深处。
灰暗的雾气开始在那峡谷中弥漫,不是水汽,而是一种带着腐朽尘埃气息的灰霾。雾气之中,隐约可见一列长长的、模糊的队列正在行进。
随着队列靠近,众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是活物!
队列前方,是数十名身着残破不堪、样式古老的黑铁铠甲的“兵士”。它们的身躯并非实体,而是由更加浓郁的灰暗雾气凝聚而成,面目模糊,只有眼部位置闪烁着两点猩红的光芒。它们步伐僵硬,动作却整齐得令人心悸,手中握着由死寂能量凝聚而成的长戈,戈锋所指,空气都泛起细微的、冰裂般的波纹。
阴兵!
在这些阴兵之后,是几辆由同样雾气凝聚的、破烂不堪的古老战车,车上隐约立着身形更高大的雾影,散发着更为浓重的威压与死气。队列浩浩荡荡,无声无息,只有甲叶摩擦与脚步落地的低沉轰鸣,带着一股碾碎一切生机的磅礴气势,顺着峡谷,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退!快退!”姜烈族长声音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惧,“是幽都阴兵借道!活物触之即死,神魂俱灭!”
不用他提醒,那扑面而来的、纯粹到极致的死亡威压,已经让所有人头皮发麻,骨髓都像是要被冻结。队伍慌忙向后撤去,试图远离峡谷入口。
然而,那阴兵队列似乎并非直线行进,它们的目标……好像就是这峡谷出口!
速度不快,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如潮水般涌来,让人喘不过气。后退的速度,似乎赶不上它们逼近的速度!
任天齐脸色凝重,他能感觉到,左臂的墟界臂铠对这些阴兵散发出的精纯死寂之力产生了强烈的吞噬欲望,但同时也传递来一种警告——这些阴兵蕴含的死寂,远比蚀骨狼身上的斑杂死气精纯和庞大得多,强行吞噬,很可能撑爆臂铠,甚至反噬自身。
硬闯,绝对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膝上那柄一直沉寂的青铜短矛,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颤起来!
“嗡……”
一声极其低微、却清越的鸣响,自矛身传出。矛身上那些模糊的古老符文,竟依次亮起微弱的、青金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峡谷中那浩荡的阴兵队列,动作齐齐一滞!所有雾影头颅,那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似乎都转向了任天齐手中发光短矛的方向。
它们……停下了?
不,不是停下。为首的那名阴兵,抬起由雾气凝聚的手臂,指向峡谷的另一侧方向。那里,岩壁上隐约可见一个被乱石半掩的、黑漆漆的洞口。
紧接着,整个阴兵队列,如同得到无声的指令,缓缓调整方向,不再朝向峡谷出口,而是沿着峡谷,朝着那黑洞所指的、更深邃的幽暗地域继续行进,将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威压也一并带走。
直到那铿锵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嗡鸣彻底消失在峡谷深处,众人才如同虚脱般,大口喘息起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任天齐低头,看着手中已经恢复平静的青铜短矛,矛尖不知何时,微微偏转,正指向岩壁上那个被阴兵“指出”的黑洞。
墨羽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这矛……它能与幽都的‘规则’共鸣?”
任天齐握紧短矛,感受着那残留的、微弱的指引之意。
“看来,这位‘先民’,给我们留下的不止是路标。”
他抬头,望向那幽深的洞口,那里仿佛一张巨兽的嘴,等待着吞噬一切闯入者。
“这条路,恐怕更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