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是一年之中，大湾村民们最最高兴的一天。
昨天夜黑，村委们就敲锣通知，今天要到村委来领钱、粮。听说今天一个工分合到二分五。家家户户都睡不着觉，拿着小棒棒，在地上画着算着，算算自家能领到多少钱。
有那会算账的，早早就算清了今年家里有多少富余，盘算着去公社里，给婆姨、女子们买朵花来戴。
而那会过日子的婆姨们，也早早地算好今年要存多少钱，留给娃将来娶婆姨用……
大湾村里，最淡定的可能就算知青了。除了个别人，大家都是吃过见过的，百八十块钱，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算太稀罕。不过毕竟比去年能多领上二三十块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
钱多华等人坐在炕上打着牌，聊着闲话。
“老秦，今年过年在哪儿吃？”黄明江问秦少海。
“你们我是不知道，但我有地方吃饭去。”秦少海回答得很是坦然。
“我说老黄，你多余问。你没见分肉的时候，这孙子直接把肉扔苏淮家了嘛。他还能哪儿吃去？”李仁撇了撇嘴。
现在李仁和黄明江、钱多华两个搭伙。虽然偶尔李仁会去苏淮家蹭饭，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知青院里吃饭。他不像秦少海，除了偶尔在知青院里吃饭，大多数时间都在苏淮家里当灯泡。
“尻，苏淮那手艺真是绝了。老秦，回头你和苏淮说说，大家一起过年热闹。”黄明江回忆着苏淮的手艺，还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我说哥几个，这大半年来，咱们可没少沾苏淮的光。我就不用说了，你李仁也没少吃苏淮做的饭吧。还有老钱，你的腿要没有苏淮，估计就废了吧。至于老黄你么，饭就吃过那么几回，不过你这多领的钱是哪儿来的？还不是我和苏淮埋头苦干给你们挣的。……”
秦少海腆着大脸，冲着一众伙伴指指点点。可偏偏大家伙儿还没法反驳他，一个个闷声听着他讲个不停。
等秦少海说到最后，他们仨又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赞同。
“老秦，你说得没错。就照着你的意思来。”
“我这就给你拿钱。不过票可得你想办法。”
“我再多掏十块钱。老秦，这事你可得办漂亮。”
……
————
腊月二十五的一大早，天高云淡，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地走出家门，直奔村委会。
走上大路，一个个汇入人流。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一个个都咧着嘴，互相说着喜气的话语。
“俄说大奎，村里传今年一个工分两分五，日哄人不？”
“二爸，不日哄人。俄听礼先娘说，今年靠着木工坊，给全村人一个工分多挣了一分多。”
“大奎，你这话莫错。这苏知青能得很。这样的年景，想都不敢想嘞。”旁边一个人插进来话。
“那可得多谢谢苏知青嘞。”
“那可不咋地。”
……
村委会的大门外，在民兵的维持下，早就排起了长龙。眼见着钱要到手，难免一个个心急气躁。但听到民兵吆喝着，谁挤谁最后领的话头之后，一个个只能耐着性子排队等。
村委会的院子里，李文海翻着账本，一个个对着账。没有疑义之后，他给开具两张条，拿着一张条去田礼先那里领钱，另外一张条是去赵三喜那边领粮用。
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异议。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算错了，也不会怀疑李会计会出错。
于是那先对好账的，在一片和谐、喜气的氛围中，一个个揣好钱，背好粮食，咧着大嘴往外走。
“歪娃，你家今年领了多少钱？”
“不少，不老少。你也一样，你也一样。”歪娃点着头，应对着。
“领了钱咋花？不得做顿全肉馅的饺子。”
“好，好，好。回头到俄家咥来。”
……
万事没有绝对。有那高兴的，就会有不高兴的。王二黑的婆姨一大早就赶过来排队。她前面就是四和尚的婆姨秦拉娣。
听到李会计对田家的账，连嫁出去的田玉枝的工分都细算到出门子的前一天。她心里有些不高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嫁到人家孙洼村，咋还能领大湾村的钱粮么。
二黑婆姨脑子估计没装满，留着好多的空。生怕不多的脑子被摇闪黄儿，于是空白的地方都给填充满了水。
她心有所想，顺着嘴就往外念叨。
“这有些人就会占大队上的便宜。这嫁出去的女人，咋还有脸要俄们大湾村的钱。”
秦拉娣可不是善茬，听到背后有人念叨自己家，扭头就要骂架。等她看到是二黑婆姨之后，顿时不想骂人了。
秦拉娣不紧不慢地对二黑婆姨说道：“侄媳妇，你咋还来了么。”
“俄咋就不能来么。村里人都来领钱粮，俄也来领俄家的么。俄可不像一些人，就会占大队上的便宜。”
秦拉娣一点儿都不生气，她笑盈盈地对二黑婆姨说道：“俄早知道你在俄身后，你就不用废这时光排队等咧。”
“咋？你还以为你当记分员的时候，就会给人走后门。俄可不是那样的人。”
“也莫人给你走后门。就是你家的钱粮莫几个，等大家伙都领完咧，扫扫地上漏的，也就够你家的嘞。”
“你哈说个甚。俄家钱粮咋能莫几个！”二黑婆姨的脸黑了下来。
“不信你问问李会计。你咋忘咧，坎娃做出那样不要脸面的事，工分全扣完嘞，给知青们做补偿。你和二黑侄，一年到头不下地，能有几个工分么。”秦拉娣铺垫了半天，就为了此刻祭出这撒手锏。
很有用，二黑婆姨听了这话，脸又黑又长。她心里知道，秦拉娣说得对，可她不甘心，抻着头问着李文海。
“李会计，你先给俄看看，俄家能分多少钱，还有多少粮。”
李文海先瞪了秦拉娣一眼，然后缓声说道：“坎娃娘，你先回吧。回头俄让七娃给你家送去。”
李文海了解二黑婆姨的秉性，不想和她多说，怕她生事。
听到李文海这话，二黑婆姨暗道坏事。她也不再多问，直接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就要哭诉。
吴永贵一直坐在堂屋门口，定海神针一般存在。早就看到这边要生事，他就走了过来。刚走到近前，就看到二黑婆姨往地上坐。可不敢等这婆姨哭出来，要不然没完没了。大好的日子，可不能有这霉头。
于是吴永贵冲着二黑婆姨说道：“你要敢在村委会里闹，回头让坎娃在‘劳动队’里多干半年。”
听到儿子心头肉，二黑婆姨刚张开的嘴，赶紧又闭上了。
“你先回去吧。回头让七娃给你送屋去。粮食不够吃，开春到大队上头来借。想想你家坎娃，惹出来多大的祸事，你咋还敢生事么。”吴永贵有理有据地打发着二黑婆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