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
香樟树的影子在办公桌上缓缓移动,邓鑫元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毕业生就业数据,眉头拧成了疙瘩。上任校长满一年,崭新的AI教学终端、全息投影设备早已在各院系投入使用,实验楼里的智能机床、农业物联网监测平台也陆续到位,可最新的就业报告像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头发凉——学校机械、农业等传统专业对口就业率仍徘徊在45%,比省内同类高校低了近20个百分点。
“邓校,这是机械学院提交的课程调整方案。”教务处长老林推门进来,将一叠纸轻轻放在桌上,语气里满是无奈,“还是老样子,只在原有课程里加了几节‘智能技术导论’,每周两课时,还都是理论课,实质性的改革一点没动。”
邓鑫元拿起方案,指尖划过“机械制造基础(传统机床操作)”“金属工艺学(手工锻造实训)”“农业工程概论(传统种植技术)”等课程名称,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三个月前,他在全校教学工作会上明确提出“课程体系迭代计划”,要求传统专业融入智能控制、大数据分析、工业机器人运维等前沿内容,可各院系要么阳奉阴违,要么以“师资不足”“学生接受能力有限”为由拖延。尤其是机械学院,作为学校的老牌院系,态度最为消极。
“去机械学院看看。”邓鑫元猛地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蓝色外套就往外走。他想起张强上周来找他时的抱怨——机械学院的赵明诚院长,总说“传统技艺是根”,不仅不让改课程,连实验课都坚持用老式车床,学生们私下里都把“机械制造基础”称为“古董课”。
走到机械学院的“笃行楼”前,下课铃正好响起。穿着蓝色实验服的学生们涌出来,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声音里满是沮丧。“赵院长今天又在课上说智能机床‘华而不实’,可我表哥在华宇重工上班,说他们车间早就没有老式车床了。”一个瘦高个男生踢着脚下的石子,语气无奈。旁边戴眼镜的男生附和道:“下周的实训课还是练手工锉削,隔壁工学院的同学都在学pLc编程了,咱们连编程软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邓鑫元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瘦高个男生的肩膀:“同学,你们觉得课程内容跟不上时代,怎么不向学院反映?”
瘦高个男生回头,见是邓校长,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反映过啊,上个月我们班长代表全班提意见,赵院长说我们‘年轻气盛,不懂学科根基’,还说‘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能丢’。可我们去春季招聘会,hR问的全是智能控制、工业机器人调试,我们根本答不上来,只能尴尬地递简历。”戴眼镜的男生补充道:“有个企业hR直接说,‘你们的课程表,和十年前的没区别’,听完心里真不是滋味。”
邓鑫元的脸色愈发凝重,他拍了拍两个学生的肩膀:“放心,学校会解决的。”说完,径直走进笃行楼三楼的院长办公室。
门没关严,里面传来赵明诚的声音:“……我知道邓校催得紧,但机械制造的根就在传统工艺上,没练过三年手工锉削,能懂机械精度?那些智能技术都是花架子,学生毕业到了工厂,还得从老底子学起。”
邓鑫元推开门,赵明诚猛地回头,看到他,脸上的怒气瞬间收敛,连忙起身倒茶:“邓校?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刚泡的龙井。”他五十多岁,头发已有些花白,身上的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一看就是常年泡在实验室的人。办公桌上,除了泛黄的《机械制造工艺学》教材,还摆着几枚精致的金属零件——显然是手工打磨的。
“赵院长,这零件打磨得不错。”邓鑫元没坐,而是指了指桌上的零件,话锋却突然一转,将就业数据报表放在他面前,“但再好的手工技艺,换不来学生的饭碗。机械专业今年毕业120人,只有48人找到对口工作,其中30人还是做了销售、行政,真正进工厂搞技术的,只有18人。你觉得,我们的课程能对得起这些学生吗?”
赵明诚的脸“唰”地涨成了酱红色,他放下茶壶,拿起报表,手指在“18人”的数字上反复摩挲,语气却依旧强硬:“邓校,我知道就业数据不好看,但机械制造的规律不能破。当年我跟着老师学手艺,为了磨出一个0.01毫米精度的零件,在车间待了整整一个月,就是这份底子,让我后来能看懂任何复杂图纸。现在的学生,连手工锉削都嫌累,怎么能沉下心搞技术?”
“时代变了,赵院长。”邓鑫元指着窗外不远处的华宇重工厂区,巨型厂房的烟囱清晰可见,“华宇重工上个月刚淘汰了最后一批老式车床,全部换成德国进口的智能生产线,车间里的工人都在学编程,连老师傅都在考工业机器人操作证。我们教的手工锉削、老式机床操作,企业都不用了,这‘底子’还有意义吗?”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华宇重工的人才需求清单,摊在桌上,“你看,企业列出的12项核心技能,pLc编程、智能设备调试、工业数据分析,我们的课程里一项都没有。学生连基本的梯形图都不会画,怎么进企业?”
赵明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邓鑫元打断:“我知道你担心改革出问题。师资不足,学校已经联系了华宇重工的总工程师、江城智能装备研究院的专家,下周就来校开展为期两周的封闭式培训,所有费用学校承担,参训老师算加班补贴;教材老旧,我们联合企业编写新教材,你牵头,让有经验的老教师和企业工程师组队,三个月内定稿印刷,确保下学期开学就能用。”
他放缓语气,拍了拍赵明诚的肩膀:“赵院长,我知道你对机械专业有感情,不想砸了‘省级重点学科’的牌子。但守着老课程,就是守着死路。改革不是丢传统,是给传统技术插上智能的翅膀,让学生既有扎实的根基,又有适应时代的能力。这不是选择题,是关乎学生前途的必答题。”
赵明诚沉默了,他拿起桌上的手工零件,叹了口气:“邓校,我不是故意抵触,是怕改乱了。这些年我看着机械专业从鼎盛到现在,心里急啊。”
“急就更要改。”邓鑫元语气坚定,“下午三点开校委会,专题讨论课程改革,你也参加,咱们一起把方案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