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火车站,一如这个急速发展却又处处透着粗犷感的城市,喧嚣、杂乱,却又充满了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巨大的、带有浓厚上世纪风格的“云州站”三个红色大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有些褪色。
站前广场上,人流如织,像被惊扰的蚁群,匆忙而盲目地奔走着。提着编织袋的民工、背着双肩包的学生、拖着拉杆箱的商务客、还有操着各种口音叫卖着小吃和住宿的贩夫走卒,像一锅煮沸的老汤。
空气中混杂着汗味、方便面调料包的咸香、劣质香烟的呛人气味,还有不远处公交车驶过卷起的尘土味。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列车时刻信息和防盗提醒,声音嘶哑而冷漠。
广场的地面污渍斑斑,偶尔能看到痰渍和丢弃的垃圾,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保洁人员有气无力地扫着似乎永远也扫不干净的烟头。
此刻的我,正有些狼狈地站在广场边缘,脚边放着从西山带回的两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以及几个印着精品店logo的购物袋。身上这件在西山买的潮流夹克,衬得身形挺拔,镜子里明明是清爽帅气的模样,可在周遭扛着蛇皮袋、穿着劳保服的人群里,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副行头,不像衣锦还乡的游子,倒像是倒卖服装的小贩。
一个小时前,我们还在整洁有序、窗明几净的云州机场。
取完行李后,张县长将我叫到一边,语气平和地告知:“林涛,我今天直接回家一趟。你们自行安排返回河清吧,周一准时上班即可。” 张县长在云州市区有房子,我只知道大致在哪个片区,具体哪个小区就不清楚了。
我赶紧点头应下:“县长您放心,我们一定守好规矩,按时归队。” 心里却门清,领导的私事向来少打听。
贺小萍副县长有专车来接,田静自然也随她一同离去。周海涛、宋国明他们自然是归心似箭,准备拼车直接返回河清。
卢德胜凑过来问我:“林主任,一起回?路上有个照应。”
我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吧,我还有点私事,得去老家青禾县一趟。”心里惦记着小莲那丫头的嘱托,想着高三学业紧,不如趁周末把礼物送过去,顺便看看她。
于是在机场出口便分道扬镳。火车站离机场不远,我打了辆车直奔云州火车站。
站在售票窗口前,看着票价栏里 “云州 — 青禾 12 元” 的字样,让我不禁再次感叹,铁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依然是性价比最高的出行方式。从云州到青禾县,慢车硬座只要十几块钱,即便是快车、坐票也不过二十出头。
可惜河清县至今还未通铁路,这也是制约河清工业发展的最大短板和痛点。
不过前阵子张县长在会上提过,“要想富,先修路”,河清的铁路明年就能动工,到时候从河清回青禾老家,就不用再像以前一样辗转周折,会方便太多。
售票员是个中年大姐,接过钱时瞥了我一眼,嘴角撇了撇,大概是觉得我穿得 “花哨”,不像是坐绿皮火车的主儿。
我坦然接过车票,心中暗笑:“蛇有蛇路,鼠有鼠道,穿衣坐车,各凭喜好。”这大姐怕是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早已练就了一套以衣取人的本事。
买了最近一班去青禾县的慢车票,需要在嘈杂混乱的候车室里等待近一个小时。我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群,思绪有些飘忽。
摇晃了两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终于抵达了熟悉的青禾县站。比起云州站的庞杂喧嚣,这个小站更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安静,甚至有些破败。
出了站,一群摩的司机立刻围了上来,“老板,去哪?”“坐车不?便宜!”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选了个面相看起来相对老实的中年汉子,谈好价钱,坐上他那辆同样吱呀作响的摩托后座,直奔青禾中学。
青禾中学,我的母校。
七年多前,我怀揣着跳出“农门”的梦想和一丝对外面世界的忐忑,从这里走向省城大学,继而通过选调考试进入河清县大山镇人民政府。
工作三年多时间,从基层办事员爬到县政府政研室副主任的位置,在老家那些乡亲们看来,我林涛也算是“鲤鱼跳龙门”,成了个“吃皇粮”、“有身份”的人物了。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条看似光鲜的仕途,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充满了算计、妥协和机遇。官场如棋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再回到青禾中学,身份已然不同,心境更是复杂。
校门似乎重新粉刷过,但格局未变,门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
看着穿着蓝白色校服、青春洋溢的学弟学妹们进出校门,恍如隔世。
小莲在高三(3)班。青禾中学的班级设置阶级分明,(1)班(2)班是汇聚了全县顶尖师资和生源的实验班,(3)到(5)班算是重点班,后面则是普通班。小莲能进重点班,成绩还算争气。
直到站在校门口,我才意识到一个颇为尴尬的问题——小莲没有手机,平时全靠校门口那部Ic卡公用电话与家里联系。
而我这个做哥哥的,竟然连她班主任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提联系方式了。平时工作忙得像陀螺,对妹妹的关心,竟也带上了几分官僚式的“宏观指导,微观缺失”。
我整理了一下因为长途奔波而略显褶皱的夹克,深吸一口气,朝着校门走去。这件在西山买的潮牌外套,此刻在充斥着“蓝白校服”和朴素衣着的校园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但在某些特定场合,这种“时尚感”反而会成为一种障碍。
比如现在,在学校保安眼里,我这身打扮,可能就不像什么“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