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搬个小马扎坐中间，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教手艺，光会死读书不行，光会耍小聪明更不行。得把这两样揉碎了，掺和匀了，才能教出个明白人。用他爹的话说，好钢得千锤百炼，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给“老六智慧”做防锈处理，不能让它锈透了，也不能让它跑偏了。
“今儿个，咱不搞虚的，”二蛋清清嗓子，把俩人的注意力拉回来，“就唠唠，这手艺活里的‘正道’和‘偏门’。”
张建国赶紧挺直腰板，拿出笔记本。王小兵也稍微站正了点，嬉皮笑脸地问：“二蛋哥，是不是要教俺们咋省劲儿了？”
“省劲儿？算你说对一半。”二蛋从脚边拿起两样东西，左手举着把亮闪闪的游标卡尺，右手捏着根用秃了的铅笔，“这卡尺，规矩，精准，一是一，二是二，差一丝一毫它都给你指出来。这是‘正统’，是根基，离了它，你车个螺丝都拧不上帽儿！建国，这你得门儿清。”
张建国用力点头：“雷师傅说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技术就得严谨！”
“对，没错。”二蛋把卡尺扔给他，“可有时候，你手头没这宝贝疙瘩，活儿又急着干，咋整？”他晃了晃那根秃铅笔，特别是那有点磨平了的指甲盖，“这就得用上点‘偏门’了。比如，估摸个缝隙宽窄，指甲盖这么一卡，大概其就知道该用多厚的垫片。紧急情况下，这就能顶大用！小兵，这你拿手。”
王小兵来劲了：“这个俺会！俺修那破门框，就这么比的！准着呢！”
“准个屁！”二蛋笑骂，“你那破门框现在关严实了还吱呀响呢！这‘偏门’啊，是应急的招，不能当饭吃。心里得有数，知道这只是‘大概其’，最终还得靠真家伙校对了才行。这就叫‘心中有尺，手上有度’。”
正说着呢，隔壁院贾家的婆娘，就是那个嗓门忒大、爱占小便宜的，端着一口裂了缝的铁锅，风风火火地闯进院来。
“二蛋！二蛋！快帮婶子瞧瞧！这锅咋裂了道纹呢？补补还能用不？买新的得要工业券啊！”贾婆娘把锅往地上一撂，满脸愁容，可眼珠子却往院里晾的干菜上瞟。
张建国一看，立刻拿出卡尺，就要上去量裂缝宽度，计算需要多大补丁，用什么材质的铆钉。
王小兵则蹿过去，手指头往裂缝里一插，眯着眼感受了一下：“嘿，没事儿贾婶！缝不大！俺找块铁皮，敲个补丁，再用铁丝箍紧喽，保准还能用半年！”
二蛋没急着表态，先蹲下看了看那锅。裂缝不长，但位置有点刁钻。他瞥了一眼贾婆娘那算计的眼神，心里嘿嘿一乐。
“贾婶，”二蛋站起身，拍拍手，“建国那法子，太费事，得好材料，还不一定严实。小兵那法子，倒是省事，可箍紧了容易再裂，用不了多久，还费柴火。”
“那…那可咋整啊？”贾婆娘真急了。
二蛋不慌不忙，从他那百宝箱似的工具箱里掏出个小铁罐，打开，里面是半罐灰白色的粉末。“瞧好吧您呐。这是石膏粉，掺点水，和匀了，糊裂缝上。等它干透了，比铁还硬实！关键是——它不传热慢，省柴火！花费？几乎白送！”
贾婆娘一听“省柴火”、“白送”，眼睛立马亮了，千恩万谢地看着二蛋糊石膏。
张建国有点懵：“师傅…这…这不符合金属修复工艺啊…强度够吗？”
王小兵则挠头：“二蛋哥，这玩意能行？俺咋没想到？”
二蛋一边糊弄，一边小声对俩徒弟说：“看见没？这就叫‘老六智慧’。卡尺量不出人情世故，手指头比不出性价比。贾家啥条件？你给她用贵法子，她承情不起，回头还得嘀咕你。用这土法子，给她省了钱省了券，她念你好，咱也省事。效果？糊锅底，不承重，足够了！这就叫‘看菜下饭，量体裁衣’。”
俩徒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糊完锅，打发走千恩万谢的贾婆娘，二蛋又拎起一小桶油脂和几瓣大蒜。
“走，给你俩上个实践课——给咱胡同口那大铁门做保养去！那门轴锈得，开门声跟杀猪似的。”
到了大铁门那儿，张建国二话不说，拿起油壶就要往上浇昂贵的黄油。
“停！”二蛋拦住他，“建国，这黄油是好，可也招土啊，没过几天就得糊满了，更涩！”
王小兵嘿嘿一笑：“俺知道！撒泡尿！童子尿去锈！”
“滚蛋！”二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那味儿受得了啊？咱用这个！”他举起那几瓣大蒜。
“蒜？”俩徒弟都愣了。
“瞅好了！”二蛋把大蒜掰开，直接用断面在生锈的门轴、合页上来回擦拭，“蒜汁里头有玩意，能防锈！比机油持久，还不招灰！关键是不花钱！院里谁家不吃蒜？”
一股浓烈的蒜味弥漫开来，但那锈迹斑斑的铁门轴，被擦过的地方，还真露出了金属光泽，转动起来也轻省了不少。
张建国看得目瞪口呆，赶紧在本子上记：“蒜汁防锈…原理待查…”
王小兵则兴奋地抢过蒜瓣：“这个好！这个俺能学会！”
二蛋看着俩人的反应，心里还算满意。可他明白，这“偏门”教多了，也容易走歪，必须得敲打敲打，上个底线。
下午，二蛋让俩徒弟去厂里废料堆捡点能用的边角料回来，练习下料。张建国老老实实，捡了几块大小合适的铁皮角料。王小兵倒好，去了半天，回来时兜里鼓鼓囊囊，还偷偷塞给眼巴巴跟着的雷小燕几块水果糖。
小燕舔着糖，美滋滋地跑到二蛋跟前：“二哥！小兵哥给的糖！可甜了！”
二蛋一看那糖纸，不是寻常货色，心里咯噔一下。他脸一板，把王小兵叫到跟前：“糖哪来的？”
王小兵眼神躲闪：“俺…俺捡废铁换的…”
“放屁！”二蛋眼一瞪，“厂里废料堆能换这糖？你当我傻？你是不是把还能用的好料，当废铁偷拿出来换糖了？”
王小兵吓得一哆嗦，低下头不敢吭声。
二蛋的火蹭就上来了。他一把揪住王小兵的后脖领子，对着闻声出来的雷大炮和徐兰说：“爹，妈，瞧见没？这就叫走了歪路！手艺没学咋样，先学会损公肥私了！”
雷大炮气得胡子直抖：“小兔崽子！老子干了一辈子，一颗螺丝钉都没往家拿过！你这…”
徐兰也叹气：“小兵啊，这可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