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秋灵的颤抖才渐渐平息,眼神里的涣散散去些许。吴四狗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压得极低:“你先走,这里我来处理。”
秋灵缓缓从他胸口抬起头,脸上的血污混着泪痕,狼狈不堪。她没有动,目光扫过吴福根的尸体,喉结滚动,咽下混着血腥味的干涩唾液,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如果你要为他报仇……就动手吧。”
“说什么浑话!”吴四狗低骂一声,眉头拧得死紧。见她脸色依旧惨白如纸,语气又缓了些,“我来想办法,你回去休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说着,他脱下自己的长裤递过去,“穿上。”
秋灵接过裤子,布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没有避讳,当着吴四狗的面,利落地换下那条破得遮不住身的裤子。抬头时,正看见吴四狗面朝城关站着,背影绷得笔直,像是在等她走后便要独自顶罪。
秋灵没动。她伸出沾满血的双手,捧起黄沙往吴福根尸体上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埋了你,谁也不知道是我杀的……”黄沙落在尸体圆睁的脸上,又簌簌滑下,根本盖不住,那动作带着自欺欺人的慌乱。
吴四狗回头看了一眼,赶忙拉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不行!这里离城太近,藏不住的。”
秋灵望向更远处的黑暗,那里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那我把他拖远点,再埋。”
吴四狗猛地顿住,秋灵的话像一道光劈开混沌。是啊,没人知道他们杀了吴福根,为何要主动承认?藏起尸体,便能活下去,何必自寻死路?他不再犹豫,起身抓住吴福根冰凉僵硬的脚踝,拖着往城关相反的方向走。尸体摩擦沙地的“沙沙”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秋灵也强撑着站起,费力抓住尸体的手腕,跟着拖拽。
拖出一段距离,吴四狗将尸体扔在沙地,转身往回走。他半跪在地上,双手像铁铲似的刨沙,盖在那片深褐色的血污上。沙粒堆起小小的土丘,可指尖仍能摸到底下未干的黏腻。秋灵也跟着刨沙,手掌被沙砾磨得生疼,却谁也没吭声,只顾着把那刺目的颜色埋得更深。直到沙地上看不出异样,吴四狗才捡起秋灵的大刀背在背上,动作沉稳不容分说。
两人再次拖拽尸体,沿着黑暗的阴影往更远处走。尸体拖出浅浅的沟痕,偶尔有血珠渗出,凝成暗红的点。每走几步,吴四狗就回头查看,发现痕迹便折回去用沙盖好。秋灵也学着他的样子,连一粒沾血的沙都要用脚碾进土里。夜色浓如墨,血迹早已看不清,可两人依旧往前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甩掉身后挥之不去的腥甜。
紫铜关的火光越来越远,像悬在天边的星星,照不进这片浓稠的黑暗。秋灵的脚步越来越沉,手心被尸体的手腕硌得生疼,却不敢停——身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一松懈,尸体就会变成索命的符咒。
不知走了多久,吴四狗终于停下。这里离关隘已很远,城墙上的火把看起来像盏稍大的灯笼,风声都带着旷野独有的空旷。他转头看了眼秋灵,她的脸在黑暗里只剩模糊轮廓,唯有胸口起伏证明还活着。
“就这儿吧。”吴四狗的声音在夜里发哑,像被沙子磨过。
秋灵累得直不起腰,抬头望了眼远处的城关。这里全是茫茫黄沙,把人埋在这里,怕是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两人没有工具,吴四狗抽出大刀往沙里插,刀刃没入半截,周围的沙子却像水似的涌来填满。他挥刀刨了半天,只弄出个浅窝,刀刃反倒沾了层沙粒。索性扔了刀,直接用手刨。掌心按在冰凉的沙地上,粗粝的沙粒磨得指腹发烫,很快渗出血珠,混在沙里转眼被吸干。
秋灵也跟着用手挖。沙子又冷又硬,指尖很快破了,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停。他们挖的坑总在“塌”,刚挖出点模样,旁边的沙就簌簌流下填满。两人急得额头冒汗,像两只慌了神的土拨鼠,只顾着拼命往外刨沙,胳膊酸得像要断掉。
“要不……先把他塞进去,再从底下掏沙!”秋灵突然压低声音提议。
吴四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亮光。两人合力将尸体塞进浅坑,尸体的肩膀卡在坑沿上。吴四狗蹲在左侧,秋灵蹲在右侧,小心地从尸体下方挖沙,手指插进缝隙一点点往外掏。
这法子果然管用。随着底下的沙子被掏空,尸体像坐滑梯似的往下沉。两人越挖越深,尸体下方的空间渐大,身子也跟着陷下去,直到肩膀没入坑里,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可以,他在下沉!”秋灵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亮。
吴四狗点点头,手上动作更快了。指尖早已被砂砾磨得绽开血口,混着沙粒的血渍泛出暗沉的红。掏出的沙堆在尸体两侧,像两道矮墙。尸体渐渐下沉,很快被埋了大半,只剩头颅与双脚突兀地露在浅坑里,透着森然。
秋灵喘得胸口发疼,弯腰用脚将旁边的沙往坑里踢。沙粒簌簌滚落,漫过尸体的衣襟,她换了只脚,一下下往坑底送沙,动作带着近乎麻木的坚持。吴四狗也学着她的样子,一边用脚蹬沙堆,一边用手捧沙往尸体头上盖——那双眼圆睁的眼睛,终究被黄沙掩住了。
不过片刻,尸体便被完全吞没在沙坑里。两人又覆上一层厚沙,在沙堆上胡乱踩踏。每踩一下,脚下的沙子就往下陷一分,仿佛底下的尸体也沉得更深。沙堆渐渐与周围沙地融为一体,若非两人亲手埋下,任谁路过也只会当这是片寻常沙地。
不知过了多久,坑终于被彻底填平。两人像被抽去所有筋骨,瘫坐在沙地上,背靠着背大口喘气。浑身的汗浸透衣衫,黏在皮肤上被夜风吹得发凉。手掌早已血肉模糊,伤口被沙子腌得生疼,可两人都没动,只是望着远处紫铜关那点微弱的火光,任由疲惫与后怕像潮水般将自己淹没。旷野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卷沙粒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交织。
过了一会,秋灵回头望着那片被翻搅过的沙地,心口像堵着团湿沙,怎么都喘不上气。她猛地站起身,用脚在埋尸处来回碾踩,拼命把凸起来的沙堆踩平,直到脚下的土地和周围融成一片。
吴四狗也跟着起身,宽厚的手掌按在沙地上压实。刚直起身,天边突然卷起道灰黄色的浪——夜沙暴如期而至。狂风裹挟着沙粒呼啸而来,打在脸上像针扎。吴四狗一把扯下身上的粗布军装,罩在秋灵头上,将她整个护在怀里,宽厚的脊背迎着风沙。
“行了,走吧。”他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带着沙粒摩擦的沙哑,像在哄受惊的小兽。
秋灵把脸埋在他汗湿的衣襟里,闻着硝烟与尘土的气息,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城关挪。风把沙粒灌进领口,磨得脖子生疼,她却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那片沙地在昏暗中起伏,和周围的沙丘没什么不同,可在她眼里,那处的沙色总比别处深些,像浸了血的痂。
“没事,”吴四狗察觉到她的目光,腾出只手按住她的后颈,把她的脸按向自己胸口,“风这么大,明天太阳一晒,什么痕迹都没了。”
秋灵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军装外的风吼得像野兽,军装里却藏着点残存的体温。她数着他胸腔的起伏,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走,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片埋着秘密的沙地,远远抛在身后。
靠近城门时,风势已弱了大半,吴四狗低头打量秋灵,眉头紧皱——她脸上、脖颈、手背全是暗红的血渍,连他那件临时罩在她身上的外衣,也被浸出大片腥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这副样子回去,等于自投罗网。”他拽着秋灵往小门侧后方挪,那里有一堆杂物,阴影正好将两人裹住。
“在这儿等着。”他低声道,视线扫过她发颤的指尖,补充了句,“我去拿干净衣服,再带水来。”转身时,他只穿了里衣和大裤衩,匆忙往回走。沙暴的余威还在呼啸,营地里的帐篷都缩成了鼓鼓的灰包,没人敢露头,风声恰好吞没了他的脚步声。他像道影子滑过小门,没入营区的黑暗里。
秋灵裹着那件沾血的外衣蹲在地上,沙粒钻进衣领,磨得脖颈发痒,可她不敢动。直到吴四狗的身影从暗影里钻出来,怀里抱着两套军装,还有两个水袋,她才松了口气。
“顺利。”他喘着气递过东西,额角挂着细汗,“沙暴大,连巡夜的都缩在帐篷里。”
秋灵抽出大刀,利落割下自己破军装后背那块干净的布。水袋里的水带着凉意,浸透布料时,她咬了咬下唇——血痂干得像层硬壳,擦过皮肤时疼得钻心,却硬是没吭声。
吴四狗见状,赶紧拿过另一块湿布,指尖轻轻拨开她耳后的碎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这里还有点。”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颈侧时,秋灵忍不住缩了缩,他立刻放轻了力道。
两人埋头擦了好一阵子,直到皮肤上只剩伤口,才换上干净军装。
目光落在那堆换下来的衣物上,秋灵的破裤子、衣服都沾满血污,吴四狗的外衣也红得刺眼,扔在沙地上像块醒目的靶子。她二话不说抽出刀就要刨沙,却被吴四狗一把拉住:“别傻,会被发现。”
秋灵转头望向远处的旷野,黑暗里仿佛还能听见风沙卷过埋尸地的呼啸。
“用火。”吴四狗压低声音,指了指营区深处,“烧干净,就行。”
秋灵点头,两人赶紧把染血的衣物裹成一团,沿着阴影往营区走。沙暴渐渐小了。避风处的火盆燃得正旺,橘红的火苗舔着木炭,把周围的沙粒都映得暖融融的。
秋灵刚要把衣服往火里扔,就被吴四狗拦住:“你这么扔,火会被压灭的。”他接过衣服,撕成小块,一点点放进火盆。布料遇火“噼啪”作响,卷成焦黑的团,冒出带着焦味的青烟,像在舔舐什么秘密。他守在火边,时不时用木棍拨弄几下,直到最后一丝布屑化为灰烬,又把火堆翻了翻,让黑灰混进炭里,看不出半点异样,这才拍了拍手。
两人轻手轻脚往住处挪,帐篷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深的像闷雷,浅的像虫鸣,织成支粗粝的催眠曲。吴四狗撩开帐篷门帘,侧身让秋灵先进,自己像只猫似的悄无声息跟进来,再轻轻放下帘子,动作轻得没惊起半点风。
黑暗中,队友们的睡颜模糊不清,只有呼吸声在帐篷里起伏,两人松了一口气。
小剧场
家长会开到一半,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笑容满面:“首先特别感谢家长们的支持,感谢乐乐妈妈上周送的进口玫瑰,香气特别浓;还要感谢浩浩爸爸送的钢笔,写教案特别顺手!”
台下的张爸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王老师话音刚落,“噌”地站起来,一本正经地举手:“王老师,那我要是送您一百套花圈,您到时候记得在家长会上也提一嘴感谢不?”
满教室瞬间安静两秒,接着有家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王老师手里的发言稿都差点掉地上,脸色逼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