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军团的到来,像一场铅灰色的寒潮,席卷了伊比利亚的秋日。 最初是地平线上扬起的尘土,如同蔓延的病斑。然后,那尘土逐渐凝聚,变成了移动的森林——无数猩红斗篷、锃亮铜盔和如林的标枪,伴随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踏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军团的鹰旗在干燥的秋风里猎猎作响,像秃鹫展开的翅膀。
压力瞬间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团队的核心层,连同汉尼拔及其主要将领,聚集在作战指挥室里。空气中弥漫着皮革、汗水和一种焦灼的味道。 巨大的粗糙地图铺在木桌上,代表罗马军团的黑色小旗正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态势,压向代表他们的红色标记。
汉尼拔的手按在地图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脸上的疤痕在油灯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眼神里是困兽般的决绝。“终于来了……”他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就在这儿,西班牙的土地上,与恺撒做个了断!”
“将军,正面决战,是我们的下策。”苏文玉的声音清冷,像一股山泉注入这沸腾的油锅。她走上前,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恺撒兵力占优,补给顺畅。我们纵能重创他,也必是惨胜,元气大伤,届时无论罗马再派谁来,我们都将无力抵抗。”
“那中策呢?”一位迦太基老将急切地问。
“中策,放弃伊比利亚,主力退回北非迦太基城固守。”林小山接口,他抱着双臂,眉头紧锁,“依托本土,或许能支撑更久。但……将军,您比我清楚,元老院里的那些老爷们,是否会倾力支持您?我们回去,很可能只是把决战的场地,从西班牙换成了迦太基的城墙下。”他摇了摇头,“而且,一旦被封锁,就是慢性死亡。”
指挥室里一片沉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部队调动声。绝望的情绪像湿冷的蛛网,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苏文玉的手指向了地图的边缘,指向那片被古代绘图师草草标注为“无尽之海”的、浩瀚的大西洋。
“上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我们离开这里。离开地中海这个纠缠了数百年的角斗场。离开与罗马无休无止的仇恨循环。”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汉尼拔都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我们西渡。”苏文玉的指尖坚定地点在那片空白之上,“根据我们带来的海图,穿越这片海洋,有一片崭新的大陆,其幅员之辽阔,物产之丰饶,远超你我想象。 那里没有罗马,没有世仇,只有等待开拓的无限沃土和机遇。”她看向汉尼拔,目光灼灼,“将军,与其在地中海这盘死棋里耗尽最后一滴血,为何不带领你的人民,去建立一个全新的、不受罗马阴影笼罩的迦太基?”
“疯了吧!”一个将领失声叫道,“跨越无尽之海?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新世界?这比正面迎战恺撒还要冒险十倍!”
“但收益是百倍,千倍!”牛全跳了出来,圆滚滚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他哗啦一声展开几张画满复杂线条和数据的牛皮纸, “看!这是我们根据……呃……‘上古秘卷’复原的海图!这是洋流!这是季风!我们计算过,可行的!”他指着旁边一堆船模和图纸,“船只改造已经开始了!加固龙骨,增加水密隔舱,改进帆索系统!加上团队带来的导航技术,我们有信心!”
技术上的可能性被抛出,让震惊的众人多了几分迟疑。
当夜,营地边缘的篝火旁,霍去病找到了独自凝视火焰的汉尼拔。跳跃的火光将汉尼拔刚毅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霍去病拎着一杯坛酒,在他身边坐下,递了过去。
两人默默对饮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我年轻时,”霍去病望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看遥远的过去,“也曾像你一样,只知率铁骑纵横漠北,以为荡平匈奴王庭便是毕生功业。我的舅舅,大汉的大将军卫青,常告诫我,为将者,须知进退,须知为何而战。”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后来才明白,征服土地容易,征服人心、缔造并守护一份长久的太平,才是更难、也更伟大的功业。我……遗憾明白得有些晚了。”
汉尼拔沉默着,篝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投下阴影。
霍去病转头看他,目光如炬:“汉尼拔将军,你的军事才能,足以媲美我所知的任何名将。但最高明的征服,并非击败眼前的强敌,而是……”他伸手指向黑暗的西方,指向那波涛汹涌的无尽海洋,“征服命运加诸于你和你族人身上的、看似注定的悲剧。何必,一定要困死在与罗马的这盘棋里?”
汉尼拔的身体微微一震,握着皮囊的手紧了紧。他依旧没有说话,但霍去病能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基地像一部疯狂开动的机器。牛全和他领导的工匠、部分墨家弟子,几乎不眠不休。海岸边,原有的商船和战船被拖上岸,叮叮当当的改造声响彻云霄。 粗大的木材被刨光,坚韧的麻绳被编织成更粗的缆索, 散发着桐油气味的新帆被一片片缝制起来。 空气中混合着木材的清香、铁匠铺的煤烟味和海的咸腥。
与此同时,林小山和程真则负责执行“声东击西”的计划。他们率领小股精锐,不断袭扰恺撒的先头部队和补给线。漆黑的夜晚,双节棍破风的呜咽声和链子斧削断旗杆的咔嚓声,成了罗马哨兵最恐怖的梦魇。 他们像幽灵一样出现又消失,成功让恺撒误判了联军主力企图突围的方向。
决断的时刻终于到来。
在一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汉尼拔登上了海边的高崖。下方,是即将完工的、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固的舰队,灯火如龙,映照着忙碌的人影。更远处,是即将被罗马军团吞噬的、他们辛苦经营数月的家园——那金黄的、 沉甸甸的麦田在晨风中低垂,新建的学堂窗户反射着微光,还有那些携家带口、眼含期盼与恐惧、默默登船的迦太基人和伊比利亚人。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团队带来的、印着简单文字的木板包进包袱,仿佛那是无价的珍宝;看到了曾经在他麾下冲锋陷阵的老兵,此刻正轻柔地搀扶着年迈的父亲登船;看到了卢卡——那个在萨贡托展示麦粒的少年,正用力扛起一袋种子,脸上不是对战争的恐惧,而是对未知的憧憬。
他看到了生活本身,看到了希望。
汉尼拔闭上了眼睛,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纵横沙场、令罗马人闻风丧胆的坚毅,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取代。他仰起头,面向依旧星辰寥落的夜空,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有壮志未酬的不甘,有对故土的眷恋,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释然与新的决意。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等待他最终命令的将领,扫过苏文玉、林小山、霍去病等团队成员,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磐石:
“传令……登船。目标……新迦太基。”
命令下达,庞大的登船行动在高效与静默中进行。当恺撒的主力军团终于突破“阻挠”,兵临城下时,看到的只是一座基本空置的营垒,和远方海平面上,那逐渐缩成一个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蔚蓝色天际线后的船队帆影。
海风猎猎,吹拂着高崖上团队众人的衣袂。
“我们这算……改变了历史吗?”程真轻声问,链子斧收在腰间,映着初升的朝阳,闪着暖金色的光。
“我们只是,”苏文玉望着那空阔的海面,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了一个伟大的灵魂,和一群渴望安宁的人民,一个选择的机会。至于历史……”她顿了顿,“就留给后来人去书写吧。”
林小山活动了一下手腕,双节棍在他手中灵活地转了个圈,笑道:“至少,咱们这趟‘出差’,够本了。”
霍去病没有笑,他望着西方,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浩瀚的海洋,看到那片陌生的土地上,即将燃起的、属于迦太基的新星火。
海天一色,前路未知。但仇恨的循环已被打破,一个文明,正航向它的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