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公主府的大门就被叩响了。
萧烬抱着剑靠在廊柱上，看着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卸下第一车礼物——那是户部侍郎送来的南海珊瑚树，足有半人高，在晨曦中泛着血红色的光泽。
\"放库房。\"林昭披着外衣站在台阶上，声音里透着倦意，\"记档。\"
萧烬偷偷瞥了眼主子的脸色。林昭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显然又是一夜未眠。她攥了攥藏在袖中的小包袱，那里头装着准备了半个月的礼物。
\"殿下，礼部来人了！\"
\"殿下，将军府送来贺礼！\"
\"殿下......\"
从黎明到晌午，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萧烬站在林昭身后，看着她机械地应对着各路官员，嘴角那抹礼节性的微笑从未变过，眼神却越来越冷。
\"萧烬。\"趁着间隙，林昭突然低声道，\"去看看午膳好了没。\"
萧烬会意，这是主子不耐烦了要找借口开溜。她故意提高声音：\"殿下，您该进药了。\"
林昭顺势起身：\"诸位见谅，本宫...\"
\"昭儿！\"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托词。慕容显一身月白锦袍，手持鎏金礼盒大步走来。萧烬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臣特意寻来西域雪莲，与当年先帝...\"
\"放库房。\"林昭冷冷打断，\"记档。\"
慕容显笑容一僵，随即又堆起更殷勤的表情：\"昭儿，这是臣亲手...\"
\"慕容世子。\"林昭眼神如刀，\"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场面一时凝固。萧烬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掩饰。
直到申时，最后一拨客人才被送走。林昭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转向萧烬：\"陪本宫走走。\"
后花园里，初夏的晚风带着花香。林昭走得很慢，指尖偶尔拂过路旁的花枝。
\"殿下累了吧？\"萧烬小心翼翼地问。
林昭没有回答，只是在一株老梅树下停住：\"二十六岁了。\"
萧烬心头一跳。这是林昭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生辰。
\"本宫从未想过能活到这个年纪。\"林昭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萧烬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青石小径上。
\"你今日...\"林昭突然转头，\"为何不送礼？\"
萧烬呼吸一滞：\"属下...属下...\"
\"罢了。\"林昭摆摆手，\"本宫乏了。\"
晚膳时，林昭只草草用了半碗粥就搁了筷子。萧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精心准备的蛋糕还没送出去呢！
\"殿下，要不要...\"萧烬刚开口，就被匆匆进来的青霜打断。
\"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赐宴。\"
林昭闭了闭眼：\"更衣。\"
萧烬眼睁睁看着林昭被簇拥着离去，急得直跺脚。她冲回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藏好的食盒——幸好蛋糕还没坏。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月上中天时，萧烬正抱着食盒打瞌睡，突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殿下？\"她揉着眼睛坐直身子。
林昭站在门口，一身华服还未换下，妆容却已经花了。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中却闪着奇异的光。
\"你跟本宫来。\"
萧烬抱着食盒，跟着林昭来到后花园的凉亭。月光如水，将亭子镀上一层银边。
\"打开吧。\"林昭指了指食盒。
萧烬手忙脚乱地掀开盖子——还好，蛋糕虽然有点歪，但还算完整。她手抖着插上二十六支特制蜡烛，一一点燃。
\"西域风俗。\"萧烬声音发紧，\"生辰时要对着蜡烛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
烛光中，林昭的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她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蛋糕，又看看萧烬满是伤痕的手指，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些伤...\"
萧烬耳根发烫：\"属下笨手笨脚的...\"
林昭的拇指轻轻抚过那些细小的伤口，痒得萧烬心头一颤。
\"许愿吧，殿下。\"萧烬轻声说。
林昭闭上眼睛，长睫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当她睁开眼吹灭蜡烛时，萧烬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星光。
\"尝尝？\"萧烬献宝似的递上竹刀。
林昭切了一小块，放入口中。蜂蜜的甜和桂花的香在唇齿间化开，粗糙却温暖，就像眼前这个人。
\"好吃吗？\"萧烬紧张地问。
\"太甜了。\"林昭说着，却又切了一块，\"不过...还不错。\"
萧烬傻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还、还有这个...\"
林昭解开布包，一支白玉簪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簪头雕着莲花，工艺不算精湛，却透着用心。最奇妙的是，花心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在月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
\"玉料是西市买的，宝石是从属下旧腰带上抠下来的。\"萧烬挠挠头，\"雕得不好，殿下要是不喜欢...\"
\"过来。\"
萧烬凑近些，林昭突然抬手，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诶？\"萧烬愣住了，\"这是给殿下的...\"
\"本宫赏你了。\"林昭眼中带着罕见的笑意，\"这样的手艺，也敢送人？\"
萧烬摸了摸发间的簪子，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林昭突然倾身，从她发间取下簪子，转而插入自己的发髻，\"既然送了，就是本宫的了。\"
月光下，那支不甚精美的玉簪在她发间闪着温柔的光。萧烬看得呆了，直到林昭轻咳一声才回过神。
\"还有件东西给你。\"林昭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
萧烬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银戒，戒面刻着莲花纹样，与她锁骨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这...\"
\"暗卫信物。\"林昭移开视线，\"收好。\"
萧烬珍而重之地戴上戒指，大小刚好合适。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食盒底层又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差点忘了，还有寿面！张大娘特意做的，说是一定要趁热吃...\"
林昭看着那碗已经坨了的面，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清泠，像碎玉落在冰面上。
\"萧烬。\"
\"属下在。\"
\"谢谢你。\"
月光静静地笼罩着凉亭，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萧烬才惊觉已是子时。
\"殿下，生辰过了。\"她轻声说。
林昭望着天边的弦月，唇角微扬：\"是啊，过了。\"
那一刻，萧烬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哪怕这支簪子不够精美，哪怕这个蛋糕不够松软，但至少，她让这个总是独自承担一切的公主，在二十六岁生辰这天，真真切切地笑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