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回来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表面上,一切如常。省政府的工作会议照常召开,文件照常批阅,调研活动照常进行。秦宇轩依然是那个沉稳干练的常务副省长,甚至比以往更加勤勉地出现在各种工作场合。
但只有身处核心圈子的少数人,才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方文谦明显察觉到,省长办公室的灯光熄灭得比以前更晚了。秦宇轩烟灰缸里的烟头,也比往常多了些。他常常会站在那幅巨大的省域地图前,长久地凝视,目光仿佛要穿透图纸,看到更远的地方。
“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的最终评审结果,迟迟没有公布。这本身就在传递着某种不确定的信号。按照往常经验,如此重要的国家级平台,在完成答辩和后续考察后,通常会在相对明确的时间内给出结论。而这次的延迟,无疑给各种猜测和流言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省内关于秦宇轩被京城“问话”的小道消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悄然在某个小圈子里扩散开来。虽然范围极其有限,但造成的震动却是巨大的。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间派干部,态度变得更加暧昧;几个原本与秦宇轩走得较近的厅局负责人,汇报工作时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谨慎和试探。
高省长那边,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活跃”。他近期频繁地视察调研,尤其是在几个传统工业大市,大谈“稳字当头”、“夯实实体经济根基”,话语中虽未直接否定创新,但侧重点的拿捏,意味深长。他主持召开的几次经济形势分析会,也更多地强调防范风险和地方债务管控,与秦宇轩力推的“人工智能引领产业跃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舆论对冲。
“他这是在提前布局,无论试验区结果如何,他都能占据主动。”方文谦忧心忡忡地向秦宇轩分析,“成功了,他可以强调是在他稳控大局下的成果;万一……失败了,他立刻就能把‘冒进’的帽子扣过来。”
秦宇轩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他何尝看不透这番动作?但他此刻能做的,唯有等待,以及,将手头能掌控的工作,做到极致。
他将更多精力投向了乡村振兴和民生保障领域。连续多日,他深入偏远的脱贫县,走访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查看扶贫产业车间,与脱贫户坐在一条板凳上算收入账。他还突击检查了多个城市的棚户区改造项目和污水处理厂,对发现的问题当场提出严厉批评,要求限期整改。
这些举动,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是在“避重就轻”,或者是在为自己留“后路”。但秦宇轩心里清楚,越是关键时刻,越要站稳脚跟。发展高科技是为了富民强省,解决好老百姓最基本的民生诉求,同样是不可推卸的责任,更是他政治根基最坚实的所在。这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任何流言都难以撼动。
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的僵持中,一个周五的下午,方文谦接到了省委办公厅机要处的一个电话。接完电话,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随即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冲进了秦宇轩的办公室。
“省长!”方文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发颤,“办公厅刚接到国办通知,下周一上午十点,国家发改委、科技部将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公布‘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创新发展试验区’名单!”
秦宇轩正在批阅文件的手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方文谦。饶是他心性再沉稳,此刻眼中也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波澜。
“消息……确认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发白。
“确认了!通知要求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和相关负责同志,注意收看发布会。”方文谦用力点头,将一份简单的电话记录放在秦宇轩桌上。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窗外,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了一层金色,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终于,要揭晓了。长达数月的奔波、筹划、博弈,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以及那些来自暗处的冷箭和诋毁,都将在这场发布会上,得到一个最终的答案。
成功,则前方豁然开朗,所有的质疑和打压都将失去最大的凭依,他推动的改革事业将获得国家级平台的强大支撑,步入快车道。
失败,则意味着此前所有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他个人将陷入极其被动甚至危险的境地,对手的攻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没有第三种可能。
秦宇轩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际。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坚定,又带着一丝孤寂。
“文谦,”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个周末,取消所有非必要的安排。另外,通知下去,周一上午九点半,所有在家的省政府领导,准时到一号会议室,集中收看新闻发布会。”
“是!”方文谦肃然应道。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周末,也将是决定很多人命运走向的四十八小时。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省里最高层级的小范围内传开。这个周末,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安眠。有人期盼,有人恐惧,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暗中祈祷。
风暴眼的中心,秦宇轩的办公室和住所,却异乎寻常地平静。他按照计划,审阅着文件,甚至抽空看了一会儿晚间新闻,仿佛周一将要公布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只有方文谦注意到,省长书桌上那本翻开的《孙子兵法》,正好停留在那一页:
“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他已做了能做的一切,现在,只待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