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被手腕上的勒痕疼醒的。
不是红绳的印记,是一圈泛着青紫色的指印,指节间距极小,像是被孩童的手死死攥过。窗外的月亮是暗红色的,把院子里的桃树照得像个佝偻的人影,而本该空着的桃树下,此刻摆着一把熟悉的木梳——梳背刻着“苏”字,梳齿缝里缠着的不是白发,是几根带着体温的黑发,发丝末端还沾着一点他白天干活时蹭到的铁锈。
“谁进来过?”林野猛地摸向枕头下,那里藏着半块从仓库木板上刮下的“梳”字木片,此刻却换成了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用指甲刻的字,笔画歪扭,像是在剧烈颤抖中写的:“今晚三更,去老槐树下,找你兄弟。”
兄弟?林野的心脏骤然一缩。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他唯一认下的兄弟只有王二,可王二早就被烧成了灰烬。难道是……新认识的码头工人阿武?阿武是三天前刚到码头的,为人憨厚,昨天还帮他扛了半船的货,可此刻想起阿武的脸,林野却觉得陌生——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阿武笑,也没见过阿武的左手,总是插在粗布短褂的口袋里。
更诡异的是,他的左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掌心的纹路里,竟用不知从哪来的黑墨画了一把小梳,梳齿正对着手腕上的指印,像是在指引方向。
“不能去。”林野强迫自己躺下,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双脚像是被线牵着,慢慢朝着房门挪去。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梳头声,“沙沙沙”,像是有人在他耳边用木梳梳头发,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熟悉的腐朽气息——和苏清瑶第一次出现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你在控制我?”林野想喊出声,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院子,走出巷口,朝着老槐树的方向走去。路上的石板路泛着冷光,每一步踩下去,都能听到“咯吱”的声响,像是踩在人的骨头上。
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影,穿着和阿武一样的粗布短褂,背对着他。
“阿武?”林野的声音发颤,身体却还在往前挪。
人影缓缓转过身,不是阿武的脸,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而他的左手终于从口袋里伸了出来——那不是人的手,是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手腕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红绳上串着三颗发黑的桃木珠子,正是苏清瑶当初留下的那串!
“你不是阿武……你是谁?”林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后退,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慢慢抬起,指尖朝着他的胸口伸来。
“我是你兄弟啊。”没有五官的人影开口了,声音一半是阿武的憨厚,一半是苏清瑶的清脆,“你忘了?昨天你扛不动货,是我帮你的;你饿了,是我给你塞了半个馒头;你说怕鬼,是我陪你走回住处的……”
林野的大脑一片混乱,那些记忆明明真实存在,可此刻想来,却像是被人强行塞进脑子里的——阿武帮他扛货时,左手始终没用力;给的馒头,和当初沈阿四身份证明上的纸一个味道;陪他走夜路时,影子始终是歪的,像是被人拉着走。
“你是苏清瑶的侍女?还是……另一个鬼?”林野猛地想起第七章里消失的木梳,那把被烧成灰烬的木梳,会不会根本没烧干净?或者说,这只手的主人,从来就不是苏清瑶的侍女,而是藏在木梳里的另一个灵魂?
就在这时,那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胸口,林野瞬间觉得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开始疯狂地跳——不是正常的心跳,是反向的跳,“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朝着相反的方向,震得他胸口发疼,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老槐树的影子变成了无数只手,朝着他抓来。
“你在猜我是谁?”没有五官的人影笑了起来,梳头声越来越响,“别猜了,我就是你啊——是你心里最害怕的那个自己。你怕永远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怕被鬼杀死,怕再也见不到你原来的家人,所以你创造了我,让我当你的兄弟,帮你挡下所有危险。”
“不可能!”林野想反驳,可身体却开始发烫,掌心的黑墨画的小梳开始渗血,和手腕上的指印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梳形图案。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他的左手也变成了那只苍白纤细的手,指甲泛着冷光,正朝着自己的胸口抓去。
“是你在控制我……不,是我在控制我自己?”林野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第一次被控制时,掌心的掌纹里写着“沈阿四”;第二次,写着“林野”;而这次,画的是梳——每一次被控制,都是因为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变成别人,害怕自己永远被困在这里。
“没错。”没有五官的人影凑近他,那只手的指甲已经碰到了他的胸口,“你越害怕,我就越强大。只要你承认你永远回不去了,承认你就是沈阿四,我就放过你,让你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林野的心跳越来越快,反向的跳动让他眼前发黑,可他却突然想起了老陈和赵五——他们不是因为被鬼杀死,是因为害怕,所以被自己的恐惧控制,最终变成了祭品。他不能像他们一样,不能被恐惧打败。
“我不是沈阿四,也不是你!”林野猛地发力,用右手抓住那只抓着自己胸口的手,狠狠往旁边一甩,“我是林野,不管能不能回去,我都是我自己!”
他掏出怀里的“梳”字木片,朝着没有五官的人影砸过去。木片碰到人影的瞬间,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人影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不!你不能这样!你应该害怕的!你应该向我低头的!”
光芒越来越强,人影开始变得透明,那只苍白的手也渐渐消失,只剩下一圈红绳掉在地上。林野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的跳动慢慢恢复正常,不再反向,掌心的黑墨也渐渐褪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梳形印记。
梳头声消失了,老槐树的影子恢复了正常,暗红色的月亮也变成了银白色。林野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红绳,发现红绳上的桃木珠子已经变成了白色,不再发黑。
他朝着住处走去,路上没有再遇到诡异的景象,只有石板路的冷光和远处传来的狗吠声。回到院子里,桃树下的木梳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泥土,泥土里长着一根正常的草芽,根朝下,叶朝上,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
林野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有些发疼,但心跳已经平稳。他知道,这次控制他的不是鬼,是他自己的恐惧。而真正的鬼,从来都不是藏在暗处的人影,是藏在人心里的害怕和绝望。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不再觉得诡异,反而觉得有些温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危险,但他知道,只要不被恐惧打败,就一定能活下去。
第二天一早,林野醒来时,手腕上的指印已经消失,掌心的梳形印记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他走出房门,看到阿武正站在巷口,朝着他挥手,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左手终于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是一只正常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茧,和他的手一样,是干活留下的痕迹。
“沈阿四,你怎么才起来?今天有批轻货,我们一起去扛啊!”阿武喊道。
林野笑了笑,朝着阿武走去:“来了!对了,以后别叫我沈阿四,叫我林野。”
阿武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林野!”
阳光从东方升起,温暖而明亮。林野和阿武一起朝着码头走去,路上,他想起了那些诡异的夜晚,想起了被控制的恐惧,想起了自己的猜想——原来,最可怕的鬼,是自己的心魔。而只要战胜了心魔,再诡异的夜晚,也会迎来明亮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