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与苏芷继续住在安国公府便多有不便。兄妹二人便收拾行装,准备搬回苏家别院。
临行前一日,楚月华独自一人来到清晖堂客院,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精心绣制的香囊。
苏衡正在院中整理最后几卷医书,见她来了,停下动作,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苏公子。”楚月华走到他面前,脸颊微热,将手中的香囊递了过去,“这个……给你。里面放了些安神的药材,你备考辛苦,或许能用得上。”
苏衡看着她微垂的眼睫和那递到眼前的香囊,他伸出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多谢楚小姐。”他将香囊握在掌心,能闻到其中隐隐透出的清雅药香,与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交织在一起。
“楚小……月华,”他第一次这般唤她的名字,“请等我。”
等他考入太医院,等他挣得功名,等他……风风光光地来娶她。
楚月华听到他这声呼唤和承诺,眼圈微微泛红。她用力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融在这无声的动作里。“我等你。”她在心里轻轻回应。
数日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了京城,停在了苏家别院门前。车帘掀开,一位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仆从的搀扶下走了下来。他身着朴素的深色长袍,目光清亮有神,正是苏家老太爷苏文柏。
苏衡与苏芷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祖父,连忙上前行礼。
“爷爷!”
苏文柏看着明显清瘦了些的孙儿,以及活泼依旧的孙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抬手虚扶了一下:“都起来吧,进去说话。”
进入厅堂,苏文柏落座后,仔细打量了苏衡片刻,方才缓缓开口:“京城之事,你信中已说得明白。流言虽险,你应对得尚可,没有堕了我苏家‘立身以正’的门风。”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看着苏衡:“你既已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便要记住,太医院非比寻常医馆,那是天家之地,步步需得谨慎。医术是你的根本,但为人处世,亦不可疏忽。”
“孙儿明白,定谨记祖父教诲。”苏衡恭敬应道。
苏文柏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下来:“既然来了,老夫明日便递帖子,亲自去拜访安国公。”
安国公府,楚珩打量着端坐在客位上的苏文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位苏家老太爷虽布衣简饰,须发皆白,但那通身的沉稳气度,尤其是那双清亮锐利,让他莫名感到一丝熟悉,似乎在久远的记忆中见过。
“苏老先生,”楚珩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老夫瞧着您,甚为面善,莫非……曾在何处见过?”
苏文柏闻言,淡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岁月沉淀的沧桑与了然。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国公爷戎马半生,威震边关。老夫记得,弘毅十七年秋,国公爷在陇西追击残敌时,左臂曾中一箭,箭簇带毒,伤口溃烂深可见骨,高烧三日不退,随军郎中皆束手无策。”
楚珩瞳孔骤然收缩,猛地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盯着苏文柏。那场重伤是他军旅生涯中最为凶险的经历之一,若非后来……
苏文柏继续平静地说道:“后来,是时任太医院院首,奉密旨携宫中秘药,昼夜兼程赶至军中,为国公爷剜去腐肉,施以金针拔毒,又以内服汤药调理月余,方使国公爷转危为安。”
他话音落下,花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楚珩霍然起身,目光如电,紧紧锁在苏文柏脸上,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你……你就是当年那位……苏、苏院首?!”
苏文柏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一别近三十载,国公爷风采依旧,老夫却已是垂垂老矣。”
“竟然是你!”楚珩大步绕过桌案,走到苏文柏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怪不得……怪不得老夫觉得眼熟!当年若非苏院首妙手回春,老夫早已是一抔黄土!此等大恩,老夫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后来听闻苏院首急流勇退,辞官归隐,再无音讯,不想竟是回了江南!”
侍立在一旁的苏衡与苏芷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自幼在祖父身边长大,只知他医术通神,性情淡泊,从未听他提起过半句曾在太医院任职,还是院首!兄妹二人面面相觑。
苏衡心中更是翻涌不息。他一直以为祖父只是位隐于市井的杏林高手,却不知祖父竟有如此显赫的过去。为何祖父从未提及?当年又为何要辞去院首之位?这其中,恐怕隐藏着不小的秘密。
楚珩激动之余,也立刻明白了苏文柏此番表明身份的深意。他重重拍着苏文柏的肩膀,感慨万分:“原来如此!原来竟是故人之后!怪不得苏衡这小子医术如此了得,竟是得了你的真传!好!好!这门亲事,老夫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了!”
他看向苏衡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亲切与认可。有苏文柏这层关系在,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议论,都成了无稽之谈。
苏文柏眼帘微垂,目光落在手中茶盏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仿佛那尘封的岁月也随着这水雾渐渐模糊。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微笑:
“国公爷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老夫当年不过是恰逢其会,尽了绵力而已。些微旧事,如过眼云烟,实不足挂齿。”
他轻轻将茶盏放回桌上,抬眼望向楚珩自然而然地转开了话题:“如今,倒是两个孩子的前程姻缘更为紧要。不知国公爷可曾择定下聘的吉日?”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既全了礼数,未否认过往,又巧妙地划清了界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眼前的正事上。
楚珩闻言,立刻明白了苏文柏不愿多谈过往的心意。当即顺着话头笑道:“苏老先生所言极是,眼下自然是孩子们的婚事最要紧。”
他精神一振,转身便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黄历,动作利落地翻看起来,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日期上划过。
“老夫这几日也琢磨过,”他一边翻找,一边说道,“下月十五,天德合,月德合,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若是苏老先生觉得合适,便将下聘的日子定在那天,如何?”他抬起头,征询地看向苏文柏。
苏文柏并未立刻回答,他目光也落在那黄历之上。片刻后,他微微颔首:
“下月十五,天赦日照,确实是难得的好日子,宜纳采问名,定盟结约。国公爷好眼光。”
见苏文柏也认可,楚珩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抚掌道:“那就这么定了!就定在下月十五!老夫这就吩咐下去,让府里开始准备!”
“有劳国公爷费心。”苏文柏拱手,“待下聘之后,便可着手准备六礼后续诸事。一切礼数,苏家定当遵循古制,绝不怠慢。只盼着衡儿能顺利通过太医院考核,届时双喜临门,也好让孩子们风风光光地完婚。”
楚珩连连点头:“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苏衡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定能高中!”
两位祖父相视一笑,先前因往事而泛起的一丝波澜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对晚辈未来的共同期许。
三皇子府邸,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宇文铭阴晴不定的脸。他听着心腹关于苏家与安国公府已定下聘吉日,以及苏衡正全力备考太医院的禀报,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太医院……”他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想进去?呵,那便凭你的本事进去吧。只是,这太医院的门,进得去,能不能待得安稳……可就不是你说了算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算计。他绝不会让苏衡如此顺遂地在京城立足,更不会让他成为沈玦和安国公府的助力。
“殿下,还有一事。江南苏家的老太爷,苏文柏,已抵达京城。据查……此人曾在三十年前,任职太医院院首。”
“院首?”宇文铭敲击扶手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首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之色。他坐直了身体,眉头紧锁,“苏家……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身份?怪不得安国公那老匹夫答应得如此痛快!”他之前只当苏家是寻常杏林世家,却没想到其背后还藏着这等过往。一个辞官归隐三十年的前太医院院首,其影响力或许大不如前,但其对太医院的了解、及其本身的医术威望,都让苏衡此次参考的分量变得截然不同。这无疑给他暗中设置障碍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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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四皇子宇文珏也收到了消息。
“哦?苏家的老太爷,竟是曾经的太医院院首?这倒是有趣了……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层关系。”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向躬身侍立的心腹:“对了,苏家……是不是还有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叫……苏芷?”
“回殿下,确有一女,名唤苏芷,年方十四,是苏衡的胞妹,性子活泼伶俐,此次也随其兄一同入京。”
宇文珏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在微湿的帕子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心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