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李莲花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神冻僵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好了,”李寻渡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李莲花和方多病之间,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都别杵在门口了。”
她先是看向李莲花,递过去一个“交给我”的安抚眼神,随即才将视线转向如蒙大赦的方多病,以及旁边看戏的天冬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燕敖。
李莲花见李寻渡出面,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警告性地瞪了方多病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再乱说话有你好看”。
方多病接收到信号,立刻挤出一个无比乖巧、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忙不迭地朝李莲花做了个紧紧抿住嘴唇、手动“上锁”的动作,表示自己绝对闭嘴。
李寻渡没理会他们两人之间这番无声的“交锋”,直接对燕敖吩咐道:“阿敖,你去请苏木和乔姑娘过来会客厅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燕敖如释重负,赶紧应了一声“是”,几乎是逃离现场般快步离去。
不多时,苏木和乔婉娩便随着燕敖来到了会客厅。
乔婉娩脸上还带着些许倦意,但眼神已经清明,显然已经稍作休整。苏木则依旧是那副沉稳干练的模样。
众人重新落座,气氛比之前凝重了许多。方多病老老实实地缩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嘴。
李寻渡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莲花,见他微微颔首,示意她但说无妨,这才深吸一口气,面向众人,将她所查到的、关于单孤刀如何设计陷害李相夷,以及刎颈剑与贺家惨案、云铁宝甲之间的关联,原原本本、清晰详尽地叙述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乔婉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向李莲花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心痛,就连方多病,虽然早已知晓部分内情,此刻再次听闻,依旧感到一阵寒意。
李寻渡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将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证据和残酷的算计铺陈在众人面前,最后,她沉声道:“……所以,单孤刀之死,绝非花花所为,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他处心积虑布下的、针对花花的杀局。”
会客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真相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乔婉娩率先回过神来,她看向李莲花,眼中满是疼惜与愧疚,轻声道:“相夷……你受苦了。”
李莲花对上她的目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背叛与算计,都已是过眼云烟。
但只有紧挨着他坐着的李寻渡能感觉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李寻渡感受到身旁之人细微的紧绷,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动,一颗用油纸包着的、小巧的粽子糖便不着痕迹地滑入了李莲花微蜷的掌心。
那带着熟悉的温度的糖块落入手中,李莲花几不可察地怔了一下,随即,那紧绷的指节缓缓松开,将那颗小小的糖果握紧。一股微不可闻的、带着粽叶清香的甜味,似乎悄然驱散了些许萦绕在他周身的沉郁。
李寻渡并未看他,仿佛只是做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她站起身,目光转向天冬和苏木,语气平静:“我和花花准备启程去一趟百川院。”
天冬闻言,眉头立刻蹙起,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既然那肖紫衿已经摆明了要针对李神医,你们此刻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
“阿芜!”苏木出声打断了她,语气带着制止。
天冬被苏木打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心意已决的李寻渡和神色平静的李莲花,知道自己劝不动,气闷地一跺脚,转身就朝屋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带着火气的:“随便你们!”
苏木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朝李莲花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李神医见谅,阿芜她没有恶意,只是性子急,担心你们此去会有危险。”
李莲花摇了摇头,语气温和:“无碍。之前答应天冬姑娘要在青城多留几日,此番确实是我们违约在先,还请苏公子代为致歉。”
李寻渡收回看向屋外、天冬离去方向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木身上,叮嘱道:“你照顾好她。”
苏木点了点头,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安排道:“阁主放心。此番还让燕敖跟着您和李神医吧,李神医解毒在即,每日的针灸不能停,燕敖跟着稳妥些。至于百川院那边,我会立刻传信给阿隐,让她先行一步,暗中探查一番,看看肖紫衿究竟有何布置。”
李寻渡点了点头,接受了苏木的安排:“好,有劳。”
而一旁的乔婉娩,从刚才起就因那沉重的真相而心绪难平,此刻听到苏木话中提及“解毒”,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她猛地看向李莲花,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期盼,声音都有些发颤:“相夷!你的毒……可以解了?!”
李莲花对上她殷切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乔婉娩瞬间红了眼眶,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胸前,仿佛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要喜极而泣。
方多病瞅了瞅坐在李寻渡和乔婉娩中间、此刻显得有些沉默的李莲花,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站起身,灵活地插到了李莲花和乔婉娩中间的空隙里,一屁股坐下,占了李莲花一半椅子,将他挤的往李寻渡那边倒了一下。
李寻渡下意识的伸手扶住李莲花,方多病见自己目的达到,成功隔开了两人,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对着乔婉娩就开始滔滔不绝:“乔女侠!我跟你说,为了李莲花这要命的碧茶之毒,李姐姐可是费了天大的劲儿!你是不知道啊,那解药有多难寻,什么极北之地、有圣地专门保管……啧啧,光是听着就吓人!李姐姐为了这些,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好几回……”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成功地将乔婉娩的注意力从李莲花身上吸引了过来,也让原本有些沉重和伤感的气氛,莫名变得活跃……或者说嘈杂了起来。
李莲花看着方多病那夸张的表演,又瞥了一眼身旁唇角微勾、显然十分无语的李寻渡,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默默地将掌心中那颗粽子糖握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在望月楼对面酒楼二楼的雅间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肖紫衿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腔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方才在望月楼前看到的那个背影,更让他确定了李相夷没死。而从前被李相夷阴影笼罩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闪现,让他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手中的茶杯早已被他攥得咯吱作响,杯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吱呀”一声,毫无预兆地直接推开。
正处于盛怒之中的肖紫衿想也未想,只觉得一股邪火找到了宣泄口,手腕猛地一甩,那几乎要被他捏碎的茶杯裹挟着他满腔的怒火与浑厚内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向门口!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或者至少是狼狈的格挡声。
然而,什么都没有。
预想中的声音并未传来,只有一种极其细微、仿佛粉尘簌簌落地的轻响。
肖紫衿心下猛地一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地上,散落着一摊极其细密的、如同面粉般的白色粉末,正是他刚才掷出的那只茶杯所留。而就在那摊粉末之后,一个身着宽大黑袍、脸上覆着同色面具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黑袍人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面具下空洞的眼部位置,似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肖紫衿身上。
肖紫衿心中骇然!
他方才那一掷,含怒而出,力道何止千斤?
便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也绝不敢如此轻描淡写地硬接。可这黑袍人,非但接下了,竟还在瞬息之间,将坚硬的瓷杯震成了齑粉!这是何等恐怖的内力修为?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肖紫衿的脊背窜了上来,让他沸腾的怒火都冷却了几分。他猛地站起身,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盯着那不速之客,厉声喝道:“你是谁?!”
黑袍人并未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一个低沉沙哑、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面具后幽幽传来:
“肖大侠,何必动怒。在下此来,是想助你一臂之力……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