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彦凝视着我满怀憧憬的眼睛,缓缓握住我的手,轻声问:
“长安,你真是这么想的?”
“那是自然。你说过,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俩分开,如今你要离开,那我也不做这个内阁大学士了,谁爱做谁做去!”我语气坚定,眼中满是决然。
程彦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慢慢低下头说:
“这大学士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你却不屑一顾,说不做就不做了?”
“我的梦想就是和你在一起。没有你,我什么都不做!”我握着他的手,无比坚定地望着他。
“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你若辞官与我一起,定会被我拖累。”
“我会怕拖累吗?你好好养着,不就是走不了路嘛,明儿我就让人给你送个轮椅过来,以后我推着你,不行我背着你也成,天下之大,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终于破涕为笑,眼中充满希望。
我本以为他知道我要和他一同归隐,定会满心欢喜,可我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笑容,反而却皱紧了眉头。
我有些意外,疑惑问道:“梦徽,你怎么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背我?你以为我是你的朱夫人吗?你与我走了,你的妻妾如何?你的两个儿子如何?还有同僚和学生们又如何?你考虑过吗?”
聊得好好的,却被他突然的问话问得我手足无措。
他这是不愿与我一同归隐吗?怕连累我?还是担心我的家人反对?
我赶忙安慰他:“梦徽,别担心,朱琦并不介意我辞官,我定会安置好她和孩子们。我觉得就回徽州也不错,到时候你再帮我觅一处宅子,与你做个邻居。我可以日日去你家书阁看书,同你一起喝酒,还可以吃小九方做的饭菜……”
“不,长安,不要再说了。”他伸出手放到我的嘴上,打断了我。
“为什么不呢?难道你不想吗?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呢。我这就回去向皇帝上书请辞……”
我紧紧握住程彦的手,却突然发现他满头虚汗,脸色变得更差了,赶紧起身帮他擦了擦额头,焦急问道:
“梦徽,你这是怎么了?”
“我……长安,你今儿先回吧,我有点倦了,想休息。”
从他惨白的嘴唇中艰难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心想他正病着,确实应该多休息,于是宽慰道:“你若觉得不舒服就先休息吧,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我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拍了拍他的手,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程彦目送着我出门的背影,猛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团鲜血。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长安,我究竟该怎么办?
当我走出程府大门,正要上车的时候,突然瞥见门前跪着一个人,觉得奇怪,便走过去问他:
“你是谁?为何跪在这里?”
那人抬起头,满脸的泪水,我定睛细看,竟然是唐寅。
他亦认出了我,忙不迭地伏地叩首,边哭边诉:
“唐寅对不起程先生,害他受刑至残,被罢了官。我……我本打算亲来程先生府上,向他请罪,可程府的下人认得我是唐寅,都说是我害了先生,不允我进府拜见……我只好跪于府前赎罪,望先生早日病愈。”
我见他哭得如此悲切,想来这个年轻人总归良心未泯,还算有些担待。
便轻声宽慰道:“你在刑讯中始终坚持事实真相,程先生受刑并非你之过错,不必过分自责了。
因这次科考案,你前途尽毁,再也无法踏入仕途,一身才华着实可惜。
但人生漫长,为官之路也未必就是最佳选择。
望你回乡之后亦能找到谋生之道,发挥书画才能,莫辜负程先生对你的一番厚望。”
唐寅向我再三拜谢,起身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想着若当年程彦并未与他相识,恐怕一切皆不会发生了。
世事难料,是缘是孽,谁又能预知呢?
朝辞紫绶卸尘鞍,
杖履青山意自宽。
笑看浮云官场远,
故园花盛待吾还。
“什么?辞官?长安,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刘健和谢玉得知我要辞官,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之色。
“好端端的,为何要辞官?”刘健问道。
“不想做了呗,官场里没一个好人,当然啊,除了你们二位。我想和梦徽一起归隐田园。”我直言不讳。
“篁庵是被罢了官,可是你又没被罢官。长安,你入阁已有五年,岂能说走就走?
陛下每每召见,都是我们三人一起,你若走了,就剩我跟‘刘木头’两人,皇帝肯定不会同意的。”谢玉道。
“辞官乃大事,长安,你务必慎重考虑,万不可拿仕途前程开玩笑。”刘健神色严肃地说。
“我无心朝政,就算人在这里心也不在。二位不必再劝,我去意已决,长安感谢二位多年来对我的关照和帮助,这就回去写奏折向皇帝请辞。”
谢玉望着我离去,对刘健说:“长安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突然想要辞官?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贸然离去,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篁庵因科考一案受到牵连,被迫致仕,他们二人从年轻时便形影不离,生死同心。如今一人走了,另一人岂能独留?不过我有预感,他这辞官的想法未必能如愿。”刘健微微叹气。
过了几日,我给程彦定制的轮椅送来了,我赶紧命李由装上大车,就心急火燎地直奔他府邸而去。
九方无恒正在给他喂药,我见他气色依然不好,面容比上次来时更加憔悴枯槁,着实有些担心了。
忙从无恒手里接过汤药,说:“无恒你下去吧,我来喂他喝。”
无恒望了望程彦,见他点了点头,作了揖便离开了。
“这几日休息得如何?怎么感觉一直不见好呢?”我关切地问他。
“其实治与不治也无甚区别,我心里是清楚的。”程彦淡淡道。
“你又懂了?这小吕大夫的医术尚可,但总让人觉得不如他老子那般妙手回春。梦徽,要不我请太医院的人过来给你瞧瞧?”
“那就不必了吧,我刚被罢了官,他们若知晓是来给我看病,又叫你担了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