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香燃得正旺,三缕青烟在晨光中盘旋上升,像三条游弋的青蛇在梁柱间缠绕。李世民坐在铺着蜀锦软垫的龙椅上,指尖捏着一块缠枝莲皂,皂体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顺着血脉蔓延到心口,仿佛还带着突厥草原的凛冽寒气 —— 那种能把人骨头冻裂的寒意,他在当年征战颉利时感受过。
这块皂是赵虎从赛义德地窖里搜出来的,金箔早已被撕掉,露出里面洁白的皂体。六瓣莲花的纹路清晰可辨,每片花瓣边缘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显然出自高手匠人之手。莲心处的 “武” 字刻痕被摩挲得有些光滑,棱角都磨平了 —— 显然是被人反复触摸过,或许是赛义德验货时的摩挲,或许是突厥贵族把玩时的触碰,又或许,是王管事数钱时无意识的捻动。
李世民的拇指在 “武” 字上轻轻碾过,指甲盖刮过皂体的纹路,发出细微的 “沙沙” 声。他能感觉到皂体表面残留的细微凹凸,那是模具压制时留下的痕迹,和司农寺呈上来的样品如出一辙。这皂块像块冰冷的镜子,照出后宫的龌龊,也照出朝堂的暗流。
御案上摊着赛义德的账册,阿拉伯文的记录像一群黑色的蝌蚪在宣纸上乱爬,旁边已经被通事舍人翻译成了汉文,蝇头小楷写得工工整整。“每块三两银”“月付一次” 的字样用朱砂笔圈了出来,格外刺眼,像两道淌血的伤口。旁边堆着的是金吾卫的卷宗,牛皮封面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里面详细记录了搜查过程:从西市地窖潮湿的青砖墙,到香行后院那扇虚掩的朱漆小门;从王管事血肉模糊的尸体,到被焚烧的皂堆里残留的金箔碎片,每一页都透着血腥与诡谲,字里行间仿佛能闻到血腥味和焦糊味。
“陛下,宸妃私通外藩,证据确凿,按律当废!” 尉迟恭按剑上前,铁甲在金砖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像钝刀子割着木头。他满脸怒容,虬髯因愤怒而贲张,根根都像钢针,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里面布满了血丝。“突厥乃我大唐心腹大患,去年冬还在边境袭扰,宸妃竟敢资敌,此等行径,与叛国无异!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
这位跟随李世民出生入死的老将,手掌上的老茧比城墙砖还厚,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当年玄武门之变,他提着李建成的头颅挡在宫门外,浑身是血却眼神如炬;如今面对后宫干政、私通外藩的嫌疑,怒火更胜往昔,胸膛剧烈起伏,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李世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赛义德的账册,慢悠悠地翻着。宣纸上的墨迹还带着些微晕染,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笔尖划过纸面时的颤抖都清晰可见。他翻到最后一页,用指尖点了点其中一行字 —— 那里记录着 “月付银三百两,入东宫暗账”,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像是记账人的标记。
“尉迟将军觉得,”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深井里的水,冷冽而深沉。他抬眸看向尉迟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银子真进了武媚娘的口袋?”
尉迟恭一愣,浓密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像两块绞在一起的铁。他凑上前,粗短的手指点在 “东宫暗账” 四个字上,指腹的老茧蹭得纸面沙沙响,喃喃道:“东宫?太子殿下?”
他虽是武将,却不愚笨。当年跟着李世民打天下,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 如果这笔钱最终流入的是东宫,那武媚娘很可能只是个幌子,真正想借走私牟利,甚至想借此陷害宸妃,挑起后宫与前朝争斗的,另有其人。
“陛下是说…… 有人栽赃?” 尉迟恭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怕被风吹走似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太子李承乾虽是嫡长子,却腿有残疾,素来与武媚娘不睦,两人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交锋过好几次。怎么会用这种方式陷害她?难道就不怕引火烧身?毕竟走私资敌是掉脑袋的罪名,一旦败露,东宫也脱不了干系。
李世民将账册扔回御案,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惊得案上的铜鹤香炉都抖了抖。“栽赃也好,真通敌也罢,” 他站起身,龙袍的广袖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这盘棋里,谁是棋子,谁是棋手,还不一定呢。”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宫墙上巡逻的士兵。那些士兵穿着明光铠,手里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排排移动的铁塔。他想起前几日李泰送来的奏折,用的是最上等的宣纸,字里行间却满是对武媚娘的指责,说她 “借香行之名,结党营私,干预朝政”;又想起李治身边那个越来越活跃的舅舅长孙无忌,最近总以 “后宫不得干政” 为由,在朝堂上旁敲侧击,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武媚娘的席位。
如今冒出这么一桩走私案,时机未免太巧了些。巧得像有人精心编排的戏,就等着他这个皇帝来当裁判。
尉迟恭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把刀柄都浸湿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不仅仅是一桩后宫私通外藩的案子,更牵扯到朝堂上的权力博弈,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太子、魏王、晋王、外戚、后宫都网了进去,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那……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尉迟恭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的怒火已经褪去,只剩下谨慎,像踩在薄冰上走路。
李世民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宫墙外那片湛蓝的天空,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悠闲得让人心烦。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该如何处置,朕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