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发紧,太极殿的烛火已换了三轮。沈知微放下手中边报,指尖在纸角压了片刻。沿海船只靠岸的事尚未查清,内侍忽然低声禀报,有旧人求见。
她抬眼。
“说是沈家老管事之子,从岭南来的。”
沈知微没动。十年前那场流放,她记得清楚。那人父亲因贪墨被逐出京,儿子一并随行,再无音讯。如今竟独自回京,还能穿过宫门直达垂帘之外?
“带进来。”
偏殿烛光昏黄。来人跪在青砖上,衣衫旧但整齐,双手冻得发红,指节粗大。他低头呈上一只青铜匣,声音沙哑:“奴是替先父还债来的。这匣子,是沈家老太爷临终前托付,说若有一日国中有变,便交予皇后亲启。”
沈知微没接。
她看着他,脑中机械音响起:【心声读取——启用一次,冷却时间一炷香】。
三秒。
“只要皇后信了这封信……任务就完成了。”
她收回目光,接过青铜匣。匣面刻着沈家族徽,锁扣锈迹斑斑。她用金簪轻轻撬开,取出一封血书。
字是用暗红颜料写的,像是陈年血渍化开。内容简短,却句句如刀。
“祖祠地宫藏龙脉图谱,前朝遗诏另有副本。癸卯年四月初八,凤栖山口将接北来客。沈氏血脉,不可断绝。”
沈知微合上信纸,放在案上。
她没说话,只盯着那人的手。他跪着,掌心朝下贴地,可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一道浅疤——那是军中斥候才有的烙印,不是仆役会有的痕迹。
“你父亲何时死的?”
“去年冬。”
“葬在哪里?”
“岭南乱石岗。”
“可有立碑?”
那人顿了一下,“风沙大,碑早倒了。”
沈知微笑了下。乱石岗从不下雪,何来风沙掩碑?她在心里记下这一处破绽。
“你一路如何进的京?”
“走商道,雇了脚夫。”
“哪一家的牌子?”
“顺通镖局。”
她点头,不再追问。转头对内侍道:“安排他在宫外别院住下,好生照料。此人远道而来,必是疲累。”
内侍应声要扶人起来。
沈知微又补了一句:“别让他出门。就说……我还有话要问。”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一闪而过什么,很快低头谢恩。
等殿内只剩她一人,她重新打开血书,对着烛光细看。纸背似乎有纹路,她取过温水,轻轻刷在纸上。一行极细的小字浮现出来,是隐墨所写:
“癸卯年四月初八,凤栖山口,接应北来客。”
日期就在十日后。
她立刻提笔写下一道密令,交给贴身女官:“派两个能走山路的,扮作药商助手,明日一早就出发,去凤栖山口看看有没有人接头。记住,只看不说,不准动手。”
女官领命而去。
沈知微把血书收进袖中,起身往太极殿东阁走去。
裴砚还没睡。他正坐在案前翻阅一份军报,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她,眉头松了些。
“这么晚还不歇?”
“有件事,得你现在知道。”
她把血书递过去。
裴砚看完,脸色变了。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沈家祖祠藏着前朝遗诏?他们想干什么?让前朝复辟吗!”
“信可能是假的。”沈知微站在他对面,声音平稳,“字迹虽像老太爷的,但笔锋太规整,不像病中所写。而且,送信的人有问题。”
她把刚才读到的心声说了出来。
裴砚冷笑,“他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信背后有没有真东西。万一祖祠地宫真藏了什么,动摇的是我的皇位。”
“所以不能惊动。”
“你说不查?”
“要查,但得悄悄查。”沈知微走近一步,“明着派人去搜祖祠,沈家人必慌,若真有人勾结前朝余孽,立刻就会逃。不如找个由头,派个可信的人进去修缮,顺便探地宫。”
裴砚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想派谁?”
“陈公公。他在宫里三十年,从不沾是非,最稳妥。”
裴砚点头,“准了。另外,凤栖山口那边,你也派人去了?”
“刚走。”
“好。”他站起身,在殿中走了两步,忽然停住,“知微,这事若是真的,沈家上下,一个都留不得。”
沈知微没答。
她望着窗外夜色,声音很轻:“我知道。”
两人沉默片刻。
裴砚终于开口:“从明天起,加强京城巡防。关闭所有通往北境的私道。另外,调一队禁军暗中盯住沈府进出的人。”
“我也有个请求。”沈知微说,“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信是从沈家来的。就说……是边关截获的情报。”
裴砚明白她的意思。一旦传出去皇后娘家通敌,百姓会怎么看她?那些刚支持女子入朝的寒门官员,会不会动摇?
他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沈知微转身要走。
“等等。”裴砚叫住她,“那个送信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先关着。他既然敢来,说明背后有人想试探我们反应。我不动他,就是给他背后的主子一个错觉——我们信了。”
裴砚嘴角扯了一下,“你还留着他当饵?”
“对。鱼还没上钩,网不能收。”
她走出东阁,夜风扑面。远处宫灯连成一线,像未熄的火。
回到寝殿,她取出一枚铜牌,交给另一名女官:“去告诉谍网,沈家秘使羁押地点换到西城旧库房,守卫加双岗。任何人接近,都要记录姓名、去向。”
女官接过铜牌,迅速离去。
沈知微坐回案前,摊开一张地图。凤栖山口位于北境边缘,靠近废弃驿站,历来是走私通道。若真有人从北边来,必定走这条路。
她用朱笔圈出几个可能藏身的山谷,又在“四月初八”下面划了一道线。
这时,门外传来轻叩声。
“太后,陈公公回来了。”
她抬头,“让他进来。”
老宦官低着头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奴才刚从户部借出沈家祖祠的地契和修缮记录。最后一次大修是二十年前,之后只有小规模补漏。地宫入口……在祠堂后墙夹层,图纸上有标记。”
沈知微翻开册子,看到一页附图,上面画着一条向下延伸的阶梯。
“你明日一早就动身,以钦天监名义去勘测风水。带上工匠,就说地基有沉陷风险,需要加固。”
“奴才明白。”
“记住,下去之后,只查不碰。若发现异常物件,立刻回来报我,不要声张。”
陈公公应下,退了出去。
沈知微吹灭蜡烛,靠在椅背上闭眼。
事情不对劲。
那封信太急,太巧。偏偏在万邦来朝之后送来,像是专门挑她最风光的时候下手。若真是沈家旧仆忠心报主,为何十年前不来?为何非要等到她执掌朝政?
还有那个秘使。
他说自己是为父还债,可真正忠仆,怎会带着军中烙印?又怎会轻易说出“任务完成”这种话?
她在心里重放那三秒心声。
“他们以为我在替裴昭办事……其实,我只效忠真正的天命之人。”
裴昭已死,谁还会提他?而“天命之人”……是谁?
她睁开眼,盯着黑暗。
外面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褪色的布条,绣着半个族徽。这是她重生那年,在沈府后院井底找到的。当时没人知道它属于谁。
现在她突然想到——
老太爷临终前,是不是也被人逼着交出了什么东西?
她把布条放回去,锁上盒子。
天亮之前,她必须做出决定。
要不要亲自走一趟沈家祖祠?
可她刚动这个念头,脑中系统提示响起:【心声读取次数已满九次,今日无法使用】。
她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刚才在偏殿已经用掉最后一次。
没有读心能力,再去查证,就全凭判断了。
她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外面黑云压城,一场雨快要下来。
就在这时,一名女官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娘娘,西城来报。那个秘使……在牢里写了封信,塞在饭碗底下。守卫发现时,信已经被泡烂了,只能辨出几个字。”
“什么字?”
女官低头念道:“……四月初八……勿入……凤栖……”
沈知微盯着她。
“你是说,他写这封信,是想警告我们?”
“或许。”
“也可能是陷阱。”她慢慢坐下,“越是让我们别去的地方,越要去。”
她抓起披风,“备轿。我要去见裴砚。”
女官急忙拦住,“外头下雨了,路滑——”
“我说,备轿。”
话音落,外面一声闷雷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