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灰蒙的纱，裹着街角这间老旧店铺。橱窗里的纸扎人偶泛着微微反光，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门外，仿佛在等待什么。丁浩蹲在地上，用一块软布擦拭柜台角落的积灰。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空气里沉睡的尘埃。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排排花圈、挽联和香烛，每一样都摆放整齐，却始终没人来问价。店门口的地砖上还留着前几日雨水打湿的痕迹，干得斑驳不匀。他走到门口，推开那扇略显生锈的玻璃门，外面的风立刻灌进来，吹得挂在檐下的铜铃轻轻摇晃。
叮——
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丁浩站在门口，望着对面小超市亮起的灯牌，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时间遗忘的感觉。他知道，这种感觉已经伴随他很久了。
父母去世后，这家店就成了他的全部。亲戚们曾来过几次，说是帮忙料理后事，可等一切都结束，他们便再没出现过。偶尔有人打个电话，也只是客套几句就匆匆挂断。没人愿意多谈这家店，更没人愿意上门坐坐。仿佛只要靠近一点，晦气就会沾身。
他关上门，转身走向店内最靠墙的位置，那里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堆满了未整理的订单和账本。他坐下，抽出一份清单，准备重新核对库存。可刚翻了几页，注意力就被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吸引过去。
是风吹动了纸扎人手里的白幡。
丁浩盯着那个纸人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东西，从小时候起就在店里长大，早已习惯它们的存在。可是今晚，那个纸人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加空洞，甚至……多了点什么东西？
他摇了摇头，把这份莫名的感觉压下去，继续低头看账本。可没过多久，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咳嗽。
他猛地抬头，四下张望，店里依旧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异样。但他清楚，自己并没有听错。
那种感觉又来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注视着他，不是来自门外，而是来自店内的某个角落。他缓缓起身，手里还攥着那支铅笔，慢慢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走到货架边，他停下脚步。这里挂着几个未售出的纸灯笼，随着空调的风轻轻晃动。他伸出手，拨开其中一个灯笼，后面是一尊小型的纸扎灵屋，供亡者在阴间居住的那种。屋子门口站着一个纸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的五官画得极为精细，嘴唇微启，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丁浩盯着那张纸人的脸，忽然意识到，它原本的脸并不是这个表情。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进货时，这张纸人的嘴角是闭合的，而且眼神也没有这么……生动。
他后退了一步，心跳加快了些，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许是光线的问题，也许是他太累了。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桌前，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十七分。
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关门了。
他正准备起身，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三声，缓慢而有力。
丁浩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这么晚了，谁还会来？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身材瘦高，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领子竖起，遮住了半张脸。他的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审视。
“请问……您需要什么？”丁浩开口，语气尽量平稳。
男人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店内。
“我听说，你这里可以定制纸扎。”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丁浩点点头：“可以的，不过我们小店规模有限，如果您有特殊需求，我可以看看能不能做。”
男人走进来，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他四处看了看，最后停在那排纸扎人面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的袖口。
“我想订一个特别的。”他说，“一个……真人大小的。”
丁浩心头一跳，但表面上依旧保持冷静：“您想要什么样的？用途呢？”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他，目光中透着一丝古怪的意味。
“送一个人。”他说，“他在那边，可能需要用到。”
丁浩皱眉：“那边？”
“地府。”男人轻声道，语气毫无波澜。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丁浩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寒意。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男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一个答复。
“我……”丁浩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我可以试试，但需要时间。”
男人点头：“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取。”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丁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门外的风再次吹响铜铃，他才回过神来，缓缓关上了门。
他走到柜台后，拿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在上面写下两个字：
**纸人**
然后，他抬头看向那个刚才被男人碰过的纸扎人。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又变了。
这次，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