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间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块,沈惊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决绝,让久经沙场的阿忠都感到一阵心悸。他知道,先生这次是真的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夫人和小少爷的安危,触碰到了他最后的底线。
“先生,您伤势未愈,硬闯76号无异于送死!”阿忠试图做最后的劝阻,声音干涩,“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许‘裁缝’那边……”
“没有时间了!”沈惊鸿低吼一声,打断了阿忠的话,他指着自己依旧悸动不安的心脏,“我这里感觉得到!薇薇和曦儿正在受苦!多等一秒,她们就多一分危险!我必须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走到那个破旧的木箱前,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几把保养得锃亮的手枪、冲锋枪,以及数排黄澄澄的子弹和几枚美制手雷。这是他为应对最坏情况而预留的最后武装。
他开始沉默而迅速地检查武器,将两把勃朗宁手枪插在腰后,一把芝加哥打字机(汤姆逊冲锋枪)挂在肩上,子弹带交叉挂在胸前,手雷别在顺手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快速,仿佛一台重新注入了疯狂燃料的杀戮机器。左臂的伤口因为这番动作再次渗出鲜血,染红了粗糙的包扎布条,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阿忠看着他这副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知道再劝无用。他深吸一口气,眼中也闪过一丝狠厉,默默走到箱边,开始为自己武装。既然先生要闯这龙潭虎穴,那他唯有誓死相随。
就在两人即将准备完毕,准备踏出这间庇护所,投身于几乎必死的行动时
“叩……叩叩……叩……”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敲击声,从亭子间那扇唯一的、面向背街小巷的气窗方向传来!
不是敲门声,是敲击窗棂!而且这节奏……是“惊鸿”网络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暗号!
沈惊鸿和阿忠的动作瞬间停滞,两人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是谁?怎么会找到这里?难道是陷阱?
沈惊鸿对阿忠使了个眼色,阿忠会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警戒,手枪上膛,对准门口。沈惊鸿自己则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气窗,手中的冲锋枪枪口微微抬起。
“谁?”他压低声音,对着气窗缝隙问道。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被刻意压得低沉、有些失真的声音传了进来,语速极快:
“龙潜于渊,鳞甲蒙尘。裁缝传讯,幼雏危,母雀折翼,速救!地点:极司菲尔路76号,西侧地下囚室,丙字七号及‘特别监护室’。守卫分布图及换岗间隙,在窗台第三块砖下。另,半个时辰后,东门有‘响动’策应。切记,锦衣夜行!”
话音落下,窗外再无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沈惊鸿却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僵立在原地!
“裁缝”!真的是“裁缝”的人!他们不仅回应了,而且送来了最关键的情报——薇薇和曦儿的具体关押地点!甚至提供了守卫图和策应计划!
“幼雏危,母雀折翼……”这六个字像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沈惊鸿的心脏,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薇薇果然出事了!而且伤势不轻!“折翼”……他们对她用了刑?
滔天的杀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裁缝”在这个时候送来如此详尽的情报和策应计划,无疑是雪中送炭,但也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上。去,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妻儿必死无疑。
没有犹豫。
沈惊鸿立刻伸手到窗台外,摸索着,果然在第三块活动的砖石下,摸到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火柴盒大小的硬物。他迅速收回,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极其工整的、绘有76号内部简易结构图和守卫标记的薄纸,以及一张写着换岗时间的纸条。
情报之详细,远超他的想象!甚至连巡逻队的路线和视线死角都标注了出来!这绝不是临时能弄到的,“裁缝”或者说他背后的力量,对76号的渗透,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先生?”阿忠警惕地靠过来,看到了沈惊鸿手中的图纸,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
沈惊鸿将图纸迅速塞进怀里,眼中的疯狂被一种极度冰冷的、属于猎手的冷静所取代。他看了一眼阿忠,声音低沉而清晰:“计划改变。我们不去送死,我们去……接薇薇和曦儿回家!”
有了详细的地图和策应,原本十死无生的行动,陡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半个时辰后,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
夜色深沉,这栋象征着恐怖与死亡的建筑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个窗口透出昏暗的光线,更添几分阴森。高墙上的探照灯有规律地扫过空旷的院子和外围街道,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突然!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猛地从76号东侧围墙外传来!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紧接着,是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仿佛有武装人员正在强攻东门!
“敌袭!东门有敌袭!”
“快!支援东门!”
76号内部瞬间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警铃声凄厉地响起,原本部署在各处的守卫和特务,大部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吸引,纷纷叫嚷着朝着东门方向涌去!
整个76号的注意力,都被这“裁缝”承诺的“响动”成功地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两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利用守卫分布图上标注的视线盲区和巡逻间隙,悄无声息地从西侧一段相对低矮、且靠近一棵大树的围墙翻越而入!正是沈惊鸿和阿忠!
两人落地无声,如同融入了建筑物的阴影之中。沈惊鸿对照着脑中的地图,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墙根的黑暗,快速向着西侧那栋作为囚室使用的附属楼潜行。
沿途果然守卫空虚,仅有的几个暗哨也被东门的爆炸和枪声扰乱了心神,被沈惊鸿和阿忠用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精准而迅速地解决掉,尸体被拖入角落阴影。
囚室楼的入口处有一道铁门,旁边有一个岗亭,里面应该有两名守卫。按照图纸标注和换岗时间,此刻正是哨兵警惕性相对较低的时候。
沈惊鸿对阿忠比划了一个手势,阿忠点头,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岗亭侧面。沈惊鸿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从某个被解决的特务身上扒下来的、略显不合身的76号制服外套,压低帽檐,模仿着那些特务惯常的、略带嚣张的步伐,朝着岗亭走去。
“喂!里面的,东门那边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沈惊鸿用带着点不耐烦的上海官话,敲了敲岗亭的窗户。
岗亭里的两名守卫正伸着脖子往东门方向张望,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自家制服的生面孔,虽然有些疑惑,但见他神态自然,又提及东门,戒备心便降了几分。
“谁知道呢!听着像是有不开眼的来硬闯……”一个守卫嘟囔着,拉开了窗户。
就在窗户拉开的瞬间!
早已蓄势待发的阿忠如同猎豹般从侧面暴起!寒光一闪,一把军用匕首精准地割开了靠近窗户那名守卫的喉咙!与此同时,沈惊鸿藏在身后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噗噗”两声轻响,另一名守卫和刚拉开窗户的那名守卫眉心瞬间多了一个血洞,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三秒钟!
沈惊鸿迅速从守卫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通往地下囚室的铁门。一股混合着血腥、霉变和消毒水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两人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带上铁门。地下通道更加昏暗,只有几盏功率极低的壁灯,发出惨淡的光晕。空气中回荡着不知从哪个囚室传来的、细微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如同鬼蜮。
丙字七号!
沈惊鸿凭借着地图的记忆和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快速在如同迷宫般的通道中穿梭,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疯狂跳动。薇薇……坚持住!我来了!
终于,在一个拐角后,他看到了那个用白漆写着“丙-7”的、厚重的铁门!
门口竟然还守着一名特务,正靠着墙打盹,显然东门的动静并没有完全传到这里,或者他认为地下足够安全。
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在那特务惊醒抬头的瞬间,手臂如同铁钳般猛地勒住他的脖颈,用力一拧!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特务的身体软了下去。
沈惊鸿从他身上搜出钥匙,手竟然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有些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沈惊鸿的感官!
他一步踏入囚室,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光线,看到了那个被绑在铁椅上、浑身血迹斑斑、头颅无力垂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
那是……他的薇薇?
一瞬间,沈惊鸿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捏得粉碎!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