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对于她们老一辈来说，就跟天书似的，听过，没见过。
她也没打算让顾春霞离婚，她是见过寡妇的，那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哪怕清清白白地生活，也总会有苍蝇盯上，离过婚的女人日子会比寡妇的还难熬。
她只想让顾春霞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着为陈家“鞠躬尽瘁”、生到儿子为止，而是多想想自己。
顾春霞忙不迭地点头，一口应下，“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我跟国立商量过了，等我小月子做完了，我们就去苏城，离他爸妈远一点，我也好养养身子。”
顾明惠舌尖尝到铁锈味，人也渐渐地冷静下来，宽慰自己，她妈和春霞没有重生，不知道后来的事。
她不能怪她们。
她刚才也尝试跟她们说上辈子的事，但是身体转不过来，嘴巴张不开，根本没法说。
可是只要她不想着说出上辈子的事，她就能正常活动。
顾明惠知道自己怕是改变不了顾春霞的想法，也没办法说上辈子。
她恶狠狠地从怀里掏出三百块钱，塞给顾春霞，“傻春子，把钱好好收起来，给自己补补，身子是自己的。
要是哪天不想跟陈国立过了，想离婚，那就给家里打电话，家里再怎么样都能养的起你和玉莹！”
其实，顾明惠知道，要是顾春霞这辈子没有改变，那么上辈子的事就极有可能再次发生。
她得牢牢地记得顾春霞再次怀孕的时间，等回到家，她就用笔记本记下来。
不仅是顾春霞的，还有其他家人，小坎坷可以不在意，但是生死攸关的大坑她得一五一十地记下来，藏起来。
就是不知道老天爷让不让她写下来，后来她知道，老天爷不让。
顾春霞接过皱皱巴巴的钱，最大的是五十块，心里愧疚，她从刘红英那里知道了她姐这次回来的缘由。
她姐日后得带着两个孩子去甬城生活，花销肯定大，如今给了她三百块，估计得拮据好一段时间。
顾春霞没忍住，流着泪哽咽道：“姐，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我不争气。”
“既然知道自己不争气，那就得争争气，别总让人操心。”顾明惠的脸色不是很好，语气也恶狠狠地。
顾春霞攥着钱，低着声音，但语气里却是坚决，“姨，姐，我跟你们说句实话，我不甘心。”
刘红英靠近了些，而顾明惠立刻转身把窗户和门都关严实，这才坐在床边上，竖起耳朵。
“姨，姐，我都给陈国立怀了四个孩子，遭那么多次罪，要是现在离婚，玉莹，他们家是不会给我的。
我流产次数太多，以后说不定就不能生了，就算能生，生的也可能是女孩。
要是跟陈国立离婚了，日后只要再结婚，我都得生孩子，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拼男孩。
现在遭的罪就得再来一次。
再说了，离婚的女人再嫁人只能找到二婚的，要是男方有孩子的，那就得给别人养孩子、当保姆。
我不能指望别人的孩子给我养老，谁知道养出来的是不是白眼狼，毕竟不是亲生的。”
顾春霞顿了顿，接过顾明惠之前倒好的、现在放凉的温水，喝了几口，继续说。
“你们刚才也说了，要是我死了，陈国立不可能不再婚，那我和陈国立离婚了，他也肯定会再娶的。
玉莹就可能在继母手里遭罪，过得好不好全凭继母的良心，我怎么敢赌另一个女人的良心。
姨、姐，玉莹是女孩子，陈国立和他爸妈本来就不重视。要是继母生了男孩，那玉莹就会被他们一家扒拉住，这辈子都会被拖着。
这么看看，我还不如待在陈家，我和陈国立毕竟是原配夫妻，玉莹有亲爸亲妈在，日子也能过得好一些。
有我在，最起码能护着她一些，陈国立他爸妈也不敢太过分。”
在她看来，维持现状，对她、对她的女儿都是最好的选择。
顾春霞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只有身边的刘红英和顾明惠能听得清她的打算。
其实，她是不打算说出来的。
因为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打算，那么陈国立和他爸妈都有可能知道，她不想赌，也赌不起。
但是在场的都是她的至亲，也都是女人，相似的处境，她们会关心她、理解她，她不想伤了她们的心。
刘红英抱了抱顾春霞，眼里满是心疼，“春霞，你受苦了，要不然也不会盘算这么多。”
她知道春霞不是“陷进”陈家，而是没有更好的选择，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很难过。
明明她只想自己的侄女能好好地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
顾明惠沉默了会，不再打算劝说妹妹，她知道春霞的沉没成本太高，也许换成她，她也有可能放不下。
而且，春霞的顾虑不是异想天开，是切切实实需要面对的现实困境。
顾明惠知道，等到二三十年后，会有许许多多优秀的女性选择成为自己，不被世俗眼中的“妻子”、“母亲”、“女儿”等种种身份束缚。
可还有更多的女性被困在家庭里、被困在世俗的偏见里、被困在从小接受的思维模式里……
自由，是由许许多多的觉醒者争取来的，可这个过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还是太难了，要是她没有生下元宝，也许也会被“裹挟”着求子。
这不是“她们”的错。
顾明惠叹了口气，她现在还有能力改变现状，只能对着顾春霞再三强调。
“春霞，你要是想再生一胎，那就好好的养养身体，去医院调理好，再歇个两三年。
别到时候，儿子生出来，你身子骨垮了，那就不止玉莹一个孩子需要面对继母了，还有你拼命生出来的儿子。”
“姐，我会的，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顾春霞哭着应了下来，她也怕死，也想跟着女儿好好地活着。
刘红英摸了摸顾春霞的脸，脸颊凹陷了些，没什么肉，眼里闪过愧疚，她对不起妹妹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