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舟微微颔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多谢大师开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僧人看着他。
“带她离开吧,此地缘分已了。”
肖天舟无声点头。
推开门时,见安念歪在禅床上睡着了,眉头却仍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走过去,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竟生出几分尘埃落定的安宁。
或许有些痛,总要在直面之后,才能真正结痂。
宋希音抄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在笔山上,宣纸上的《金刚经》墨迹已干,字字透着沉静。
她站起身活动了下脖颈,推开禅房的木门。
山风带着冰雪的清气涌进来,拂去了眉宇间的倦意。
抬眼时,正见一个男人抱着安念,从斜对面的禅房出来。
那背影挺拔如松,抱着人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宋希音下意识想出声询问,“欸……你……”她迟疑着开口,话到嘴边又顿住。
男人闻声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微微一顿。
看他眉眼轮廓,竟与肖云墨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沉郁。
宋希音心头一动,试探着喊了声:“二叔?”
肖天舟打量着眼前的女孩,眉眼清秀,眼神干净。
想起昨天霄鹰提过,安念在商场遇见过的人,便猜到是肖云墨的妻子。
他微微点头,算是应了。
“安姐姐她……”
宋希音看向他怀里的安念,只见她双目紧闭,脸色虽依旧苍白,眉头却舒展了些。
“安姐姐?”
肖天舟低声重复了一句,唇边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辈分论得跳脱,却也透着几分亲近。
他没细究,只轻声道:“她睡着了。”
“今天多谢你跟她说的那些话,有时间的话,来安园做客。”
宋希音点头应下,看着他抱着安念转身离去。
山路覆着薄霜,他走得极稳,步幅不大,显然是怕颠醒怀里的人,又怕山风冻着她,刻意将人往怀里拢了拢。
肖天舟将安念抱进早就备好的禅房,屋里燃着安神的檀香。
他轻轻将她放在铺着软垫的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刚直起身,就听见敲门声。
肖天舟放轻脚步走去开门,霄鹰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佛经。
“肖董,”霄鹰压低声音,“老师傅没多说什么,只写了这几句,让我交给您。”
肖天舟接过佛经。
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轻声吩咐:“让人把大悲寺的禅房都修缮一遍,费用从云岚基金会走。”
“是。”霄鹰应声退下。
肖天舟转身回屋,坐在床边的竹椅上,翻开了佛经。
扉页上是老师傅亲笔写的偈语,墨迹清隽,透着禅意:
“昴星下凡历劫尽,尘缘了却不因陈。
山风逝去南木在,渡尽劫波百子存。
金刚怒目护天下,菩萨低眉怜世人。
奉劝施主早醒悟,突破魔障悟情深。”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指尖在“昴星”“南木”“情深”几处轻轻摩挲。
窗外的山风穿过廊檐,发出呜呜的声响,屋里的檀香却愈发沉静。
肖天舟抬眼看向床上安睡的人,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静坐了许久,直到阳光透过窗棂爬上床沿,才缓缓合上书页。
或许,老师傅的意思,从来都不是遗忘。
而是带着那些伤痛,学着与自己和解。
他起身走到床边,替安念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念念,我们回家。”
车子驶离大悲寺时,雪已经停了。
安念靠在后座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没再像往常那样闭目拒人千里,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山景出神。
肖天舟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在禅房外听到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老师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这铃,他系了太久,早已锈迹斑斑,不知还能不能解开。
“水。”安念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肖天舟几乎是立刻回头,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她没躲,只是接过水杯,小口地喝着。
这细微的变化,让肖天舟的心猛地一跳,像枯井里投进了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回到安园时,已是午后。
元姨早就备好了清淡的粥,安念却没什么胃口。
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肖天舟放在茶几上的那本佛经。
扉页上的偈语,她看了又看,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
肖天舟没打扰她,只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处理着公司的文件。
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她。
傍晚时分,安念忽然抬头问他:“云岚……真的是昴星下凡吗?”
肖天舟握着钢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她。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空洞,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有迷茫,有痛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或许是吧。”他声音低沉,“他那么勇敢,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过。”
安念低下头,指尖划过“昴星寓意光明和正义”那行字,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这次,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带着释然的哽咽,像积压了多年的洪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肖天舟起身走过去,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她没躲。
“对不起,念念。”他声音哑得厉害,“当年是我没保护好他,也没保护好你。”
安念摇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不怪你了,天舟。”
这声“天舟”,她已经五年没喊过了。
肖天舟的眼眶瞬间红了,积压了多年的愧疚、痛苦、期盼,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紧紧抱住她,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念念……谢谢你……”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天际,透过落地窗洒进客厅,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有些伤口,或许永远无法痊愈,但只要肯放下执念,总有被温柔覆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