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成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神里是一种林淑芬从未见过的、近乎通透的混沌。“疯？不，我没疯。”
他摇着头，
“我这是……清醒了。淑芬，我们对不起张河，更对不起他妈妈。
现在这样，是报应，是还债。欠下的，总要还的。我认了，我轻松多了……”
他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林淑芬扭过头，不再看他。
她恨张天成的懦弱和“顿悟”，更恨张河的赶尽杀绝。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户，照亮了茶几上那三摞刺眼的钞票。
林淑芬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哭了一夜，现实还是要面对。这笔钱，虽然屈辱，但至少能让他们支撑一段时间，或许还能寻个机会东山再起……
她伸出手，准备将这笔“救命钱”收起来。
就在这时——
“砰！”
张家别墅那扇沉重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刺眼的晨光中，一群人影涌了进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和压抑已久的气息。
林淑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她定睛看去，心脏骤然缩紧！
涌进来的，是一群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工装的人。
他们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长期劳作的风霜痕迹，眼神里混杂着愤怒、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
为首的那人，五十岁上下，身材敦实，脸上刻满了沟壑，正是之前张氏集团多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田永红！
林淑芬认得他！
几年前，张氏集团承建江城新区的大型商业项目时，就是田永红带着他手下那一百多号老乡，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干活。
可是，项目结束后，张氏集团因为张天成的经营不善和林淑芬的掏空，资金链断裂，生生拖欠了田永红他们团队四百多万的工钱，一拖就是两年！
林淑芬还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八，天寒地冻，田永红带着几个工人代表，瑟缩在张氏集团总部楼下，苦苦哀求，希望能发点钱让工人们回家过年。
当时她和张天成避而不见，只让保安把人轰走了。
后来听说，田永红这个憨厚又硬气的汉子，眼看年关难过，工友们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一咬牙，把自己在老家县城买的房子和那辆用来拉货的面包车都给卖了，东拼西凑，给每个工友发了点路费，让他们先回了家。
而他自已，则带着无尽的愧疚和那张沉甸甸的欠条，一直在四处奔波，寻找张天成讨要这笔血汗钱。
这两年，张氏集团易主，张天成失势，田永红更是找不到人。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带着人，直接找到了这别墅里来！
田永红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装修奢华却难掩颓败的客厅，最后定格在茶几那三摞钞票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他身后，那些沉默的工人们也看到了钱，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田永红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长期的奔波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老板！林总！这钱……是不是该给我们了？！”
林淑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刚伸向钞票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她看着眼前这群眼神灼灼、如同讨债修罗般的工人，又看了看茶几上那区区三百万，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刚刚看到的一点渺茫希望，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真正的债主，上门了。而他们，连这笔债的零头，都未必能凑得齐。
林淑芬看到田永红和他身后那群眼神灼灼、如同铜墙铁壁般的工人们，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钱！
这三百万是她的！是她和林家最后的体面，是未来翻身的本钱！绝不能给这些泥腿子！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叫声，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向茶几，双臂一环，死死将那三摞钞票抱在怀里。
钞票的棱角硌得她生疼，但她浑然不觉，转身就想往楼上卧室跑。
“她想跑！”
“拦住她！那是我们的血汗钱！”
工人们压抑了两年的怒火和焦急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们一拥而上，不算宽阔的客厅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林淑芬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几个身材壮实的工人拦住了去路，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将她死死地困在了客厅中央。
她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猎物，四面八方都是愤怒的面孔和灼热的目光。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钱，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尖声叫道：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家！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抢劫！我要报警！”
“报警？你报啊！”
一个年轻气盛的工人红着眼睛吼道，
“我们正想让警察来看看，你们这些黑心老板是怎么欠钱不还的！”
“对！报警！看看警察抓谁！”
群情激愤，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林淑芬脸上。她吓得缩紧了脖子，色厉内荏地叫嚷着：
“你们……你们别乱来！钱是林家的，不是你们张氏的！跟你们没关系！”
“够了！”
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呵斥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田永红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他脸上没有其他人那种激动的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走到林淑芬面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
“林总，”
田永红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像锤子一样敲在林淑芬心上，
“你怀里抱着的钱，是谁的，我们不管。我们只知道，张氏集团，张家，欠我们四百三十二万七千八百块的工钱，欠了整整两年！”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抖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和红手印。
“这是当初的工单，还有我们所有人的联名欠条！白纸黑字，还有张氏集团的公章！张天成是老板，你是老板娘，这债，你们赖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