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老城区那栋筒子楼的第三个月，我开始频繁地在镜子里看见不属于自己的影子。
那是栋五十年代的红砖建筑，墙皮剥落得像老人皲裂的皮肤，楼道里永远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邻居家飘来的中药味。我租的302室在三楼拐角，前任租客是个据说突发心脏病去世的老太太。中介拍着胸脯保证屋里消过毒，可我第一次推门时，还是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类似旧衣物闷在箱底的腥气。
起初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异常。我习惯把牙刷头朝右放在漱口杯里，第二天醒来总会发现它转向了左；睡前明明关好的衣柜门，清晨会虚掩着一条缝，露出里面挂着的黑色大衣——那大衣不是我的，可中介说老太太生前最爱穿黑色。我以为是自己记性差，直到某天深夜起夜，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了奇怪的景象。
那天凌晨两点多，我迷迷糊糊地摸进卫生间，开灯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镜子里站着个人。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看镜子，只有自己苍白的脸。可刚才那一眼太过清晰：镜中人穿着那件黑色大衣，头发枯槁地贴在脸上，侧脸的轮廓和我有七分相似，却比我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我把这事告诉朋友林薇，她笑着说我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我也愿意相信是幻觉，毕竟那段时间我刚换了份需要经常加班的工作，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可接下来的日子，镜中的“她”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时是我化妆时，她在镜子深处对着我眨眼；有时是我洗澡时，雾气朦胧的镜子上会浮现出她的手印，指节细得像枯树枝。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的生活习惯开始不受控制地向那个“她”靠近。我从不喝浓茶，却发现茶几上每天都会出现一杯泡得发黑的茶；我讨厌吃腌制的咸菜，冰箱里却莫名多出了一坛酸萝卜，坛口封着的塑料布上，印着一个和我手指大小完全相同的指纹。
有天晚上，我加班到十一点才回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我摸着墙往上走，走到三楼拐角时，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拽我的头发。我吓得尖叫起来，掏出手机照亮，却只看见地上散落着几根枯黄色的头发——那不是我的，我的头发是黑色的。
回到家，我锁上门，靠在门后大口喘气。客厅里的灯忽明忽暗，我抬头看向墙上的镜子，心脏猛地一缩：镜中的“她”正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脸贴在我的耳边，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我能感觉到颈后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对着那里吹冷气。
我疯了似的扑向镜子，手指刚碰到镜面，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了回来。我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镜中的“她”慢慢从镜子里走了出来。她穿着那件黑色大衣，脚步轻飘飘的，落地时没有一点声音。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根本就是我自己的脸，只是眼睛里没有瞳孔，只剩下一片浑浊的白，嘴角裂到了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
“你是谁？”我用尽力气问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她的手指冰冷刺骨，我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她的脸慢慢凑近我，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腥气，混杂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邻居张大爷的咳嗽声。她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猛地站起身，转身走进了镜子里。我瘫在地上，看着镜子恢复了正常，只有镜面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了张大爷。张大爷在这栋楼里住了四十多年，对楼里的事了如指掌。他听完我的描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姑娘，你遇见的恐怕是‘镜灵’。”
他说，这栋楼以前是家医院的职工宿舍，302室的老太太年轻时是医院的护士，五十年代末医院发生过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病人。老太太当时负责照看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病人，那女病人因为烧伤毁容，整天对着镜子哭，后来在302室上吊自杀了。从那以后，302室就经常发生怪事，住进去的人都说在镜子里见过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
“那女病人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面镜子，”张大爷叹了口气，“老一辈的人说，她是把自己的魂困在了镜子里，只要有人住进302室，她就会附在那人身上，慢慢变成那人的样子，最后把真人的魂挤走。”
我听得浑身发冷，当天就收拾东西准备搬走。可当我拿起行李箱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我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抬起，拿起桌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我，而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她”。她对着我笑，嘴角的裂痕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的身体里抽离。
我拼命地摇头，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就在这时，我想起了张大爷说的话：“镜灵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倒影被打破。”我猛地举起镜子，朝地上摔去。“啪”的一声，镜子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了“她”惊恐的脸。
碎片中的“她”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我感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连忙抓起行李箱，冲出了302室。我不敢回头，一路跑下楼，直到跑出筒子楼，站在马路边，才敢大口喘气。
我再也没有回过那栋筒子楼，也再也不敢照镜子。直到现在，我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被我用布盖了起来。有时深夜醒来，我会听见衣柜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镜子后面敲打着，想要出来。我知道，“她”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困在了碎片里。而只要还有镜子存在，她就有可能再次找到我，完成那场未完成的替换。
有天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说那栋老筒子楼要拆迁了。拆迁队在302室的墙里发现了一面嵌在砖里的镜子，镜子后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