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帆在套房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脚下的地毯，几乎要被他踩出一条沟。
周冲和徐谦一群人坐在沙发上，大气不敢出。
客厅里，只有陆云帆皮鞋摩擦地毯的沙沙声。
“帆哥，你别转了。”
周冲摸着自己的光头。
“我头晕。”
陆云帆停下脚步，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约李泽楷，查霍思燕。”
“这他妈是两件完全反着来的事。”
“老板到底想干什么？”
徐谦推了推眼镜。
“一个是要打死的敌人，一个是潜在的合作对象。”
“老板这是要……左右互搏？”
“搏个屁！”
陆云帆烦躁地一挥手。
“我感觉咱们就像在开一艘船，老板掌着舵，一会往东，一会往西。”
“我连咱们的目的地是哪都看不清了。”
整个团队的人都沉默了。
他们刚刚在酒会上找回来的那点士气，又被老板这两个看不懂的命令给搅乱了。
兴奋褪去，只剩下浓浓的迷茫。
就在这时，闻人语卧室的门开了。
她已经换下那身晚礼服，穿了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袍，手里端着那杯没喝完的威士忌。
客厅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闻人语从他们中间走过，好像没有看到他们脸上的困惑。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
“帆哥，你刚才安排下去的任务，停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飘在空气里。
陆云帆猛地抬起头。
“老板，你说什么？”
“所有针对霍家的行动，全部停止。”
闻人语没有回头。
“监视霍思燕的人，撤回来。”
“准备用来约李泽楷的资源，也先冻结。”
陆云帆大步走到她身后。
“老板！为什么？”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线头，霍思燕是突破口，李泽楷是那条毒蛇！”
“现在停下，不是前功尽弃吗？”
闻人语转过身，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谁告诉你，霍思燕是突破口？”
陆云帆被问得一愣。
“她……她负责霍家的金融业务，她爷爷又那么固执，她肯定是那个最急的人。”
“我们把李泽楷的阴谋告诉她，她一定会信！”
“她会信？”
闻人语问。
“一个在酒会上骂我们是‘北姑’，骂你是‘护主的狗’的人。”
“你跑去跟她说，你家快完蛋了，我是来救你的。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陆云帆的脸涨红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想到的，是霍思燕那张写满轻蔑和鄙夷的脸。
她会把他们的“善意提醒”，当成一个更恶毒的骗局。
“她会觉得，我们和李泽楷是一伙的。”
徐谦在旁边低声说。
“她会以为，这是我们设下的圈套，想用一个假消息，骗她签下那份合作协议。”
陆云帆的肩膀垮了下去。
他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闻人语没有再看他。
她走到客厅的桌边，拿起自己的加密卫星电话。
电话接通了京城总部。
屏幕上出现了秦晚那张永远冷静的脸。
她身后是巨大的数据墙，无数信息在上面流动。
“老板，香港时间，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秦晚。”
闻人语开口。
“帮我查几个人。”
“请说。”
秦晚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准备就绪。
“我需要一份名单。”
闻人语看着天花板，像是在回忆什么。
“香港法律界的人。”
“现在已经退休，年龄在七十岁以上。”
陆云帆和徐谦对视一眼，满脸都是问号。
现在火烧眉毛，查一群退休的老头子干什么？
“筛选条件。”
闻人语继续说，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第一，在香港法律界德高望重，一辈子没输过官司，没出过丑闻，名声比命重要。”
“第二，霍振廷在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之间，对他们有过巨大的恩情。不是给钱，是救命、或是帮他们翻身的那种恩情。”
电话那头的秦晚，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她也愣住了。
这个指令，和她们正在进行的商业战争，看不出任何关联。
“老板，这个筛选范围……很奇怪。”
秦晚斟酌着用词。
“您能给一个更明确的方向吗？比如，这些人需要具备什么专业能力？”
“我不需要他们的专业能力。”
闻人语说。
“我需要他们的良心和名声。”
“尤其是，在这些人里，找出那个最看重‘知恩图报’四个字的人。”
“那种宁可舍弃一切，也要还掉人情债的老派人物。”
秦晚沉默了。
她无法理解这个任务的目的。
但她没有再问。
“明白了。”
“这个需要动用一些很深的历史档案和人脉关系。”
“给我三个小时。”
“我等你的报告。”
闻人uto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死一样安静。
所有人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闻人语。
陆云帆终于忍不住了。
“老板，我真的不懂。”
他走到闻人语面前，摊开双手。
“我们手里明明有李泽楷的致命把柄，那份债务合同就是一颗炸弹。”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这颗炸弹扔到霍家门口？”
“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找一个不相干的退休老头？”
闻人语看着他，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威士忌喝完。
冰块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云帆。”
她把空杯子放在桌上。
“主动送上门的解药，只会被当成毒药。”
陆云帆愣住了。
闻人语走到窗边，重新看向那片璀璨的城市灯火。
“霍家现在是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任何靠近它的人，都会被当成是想来分食尸体的鬣狗。”
“我们把真相递过去，他们看到的不是真相，是我们的企图。”
“他们会花光所有力气来防备我们，而不是去对付那条真正的毒蛇。”
她停顿了一下。
“只有他们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药，他们才会相信那是救命的仙丹。”
陆云帆的脑子飞快地转动。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又很模糊。
“自己求来的？”
“我们怎么让他们……”
“刀，握在自己手里，只能用来砍人。”
闻人语的目光，投向了中环怡和集团大厦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借给别人，才能用来救人。”
“借刀？”
陆云帆的眼睛猛地睁大。
“那个退休老头……就是我们要借的那把刀？”
闻人语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远处的夜色。
一个完整的计划，像一张精密的星图，在她脑海中缓缓展开。
李泽楷设下了一个“合法”的陷阱。
那她就要用一个“合情”的局，来破这个陷阱。
她不会亲自去告诉霍家真相。
她要让一个霍家最信任、最无法拒绝、最不可能撒谎的人，去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霍振廷。
一个受过霍家天大恩惠，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一辈子都在跟法律条文打交道的老行尊。
由他，从那份复杂的债务合同里，解读出那个致命的条款。
再由他，带着这份“研究成果”，去敲开霍家的大门。
这不是一个外来资本的“提醒”。
这是一个故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冒着得罪怡和集团的风险，送来的一份“报恩”。
霍振廷那种老派人物，吃软不吃硬。
他可以把董先生的“合作方案”拒之门外。
但他绝对无法拒绝一个故人的“救命之恩”。
而闻人语和她的新世界集团，从始至终，都不会出现在这个局里。
她们只是那个在背后，悄悄把那份债务合同的资料，“不经意”地送到那位老先生书桌上的人。
陆云帆站在闻人语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他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老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霍家硬碰硬。
也没想过要跟李泽楷在明面上开战。
她在下一盘棋。
一盘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棋。
李泽楷是她的对手。
霍家是她要争取过来的棋子。
而那个还不知道在哪的退休老头，是她用来撬动整个棋盘的支点。
“老板……”
陆云帆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明白了。”
闻人语转过身，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别的神情。
那是一种近似于微笑的表情。
“明白就好。”
“去休息吧。”
“明天，还有一场好戏要看。”
她说完，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房门关上。
客厅里，周冲捅了捅徐谦。
“你……你听懂了吗？”
徐谦扶着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全是震撼。
“听懂了一点。”
他喃喃自语。
“我们不是在做生意。”
“我们是在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