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幽蓝的辉光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斯洛弥塔从中踏出,他那身由无数暗黑色金属丝线无声绞缠而成的长袍在风中摇摆。宽大的兜帽低垂,将他面容彻底掩藏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只余一截下颌暴露在外。
他静立片刻,然后向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纯白微微躬身。
前方的空间开始扭曲,一名穿着那件普通白色外褂,脸上戴着的眼镜男子无声的显现。
“殿下。”斯洛弥塔开口,声音带着独特的金属摩擦感,“观测周期已结束。基于现有变量与历史节点回溯,进行因果链推演。结论如下。”
“第一个推演节点:三年前,帝都洛氏府邸,魔域裂缝突发事件。”斯洛弥塔的兜帽微微转向虚空中的某一点,那里的纯白背景上,迅速闪过几帧清晰却无声的画面。
年幼的洛汐在狂暴的魔潮尖啸中被撕碎,银白色的幽冥虎发出绝望的咆哮,身躯在更强大的魔物碾压下崩解。紧接着画面跳转,一道横贯大地的巨大裂隙猛然扩张,漆黑的魔域物质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宏伟的建筑群在无声中瓦解。
“推演结果:倘若洛川未被卷入魔域,那么,其妹洛汐与那只幽冥虎将于魔域初起的一个标准时内确认死亡。同时,魔域裂隙将完成对外界的全面渗透,帝都将在后续八个标准时内,确认沉沦,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一。”
“第二个推演节点:两年前,帝都权力更迭关键期。”
虚空中浮现出洛氏宗族大厅的景象,一群身着黑衣的身影无声潜入,刀光闪烁,鲜血溅落在古老的洛氏族徽之上,整个宅邸随即被冲天的幽蓝色火焰吞噬,所有生命信号在极短时间内归于死寂。
“推演结果:倘若洛川未因洛汐与父洛铭海彻底决裂,并未携带洛汐逃离帝都权力漩涡中心,那么,洛氏将在一年后被一股无法溯源的势力血洗。”
“满门诛绝,直系、旁系、乃至外围关联成员,共计三百七十四人,除洛铭海下落不明,其余无一存活。”
“此事件将直接导致人族权力中枢二号位置空悬,内部平衡打破,四大管理局陷入持续内耗,整个人族将在后续六个月内彻底灭亡。”
“第三个推演节点:两年前,江城,雨夜。”
画面显示出一个黑发少女蜷缩在肮脏湿滑的小巷角落,眼神空洞麻木,身上单薄的衣物浸透雨水。三名男子围拢上来,试图侵犯她。
下一瞬,少女眼中猩红一闪,手中无形之力凝聚,瞬间将最近一名男子的头颅捏得粉碎,红白之物溅了她满脸。
剩余二人将在惊怒中包围上来,但最终在一声剧烈的爆炸中,小巷被彻底抹平,少女的身影消散于雨幕中。
“推演结果:倘若夜溪未于雨夜街头与洛川相遇,那么,她在意识认知完全混乱的阶段,将因应激反应,击杀首批接触者。”
“此举将触发人族城管局警戒条例,在城管局死亡八名A级升格者后,将有至少三名S级升格者奉命联手围剿。战斗波及范围预计覆盖江城三分之二城区,夜溪最终确认死亡。”
斯洛弥塔的陈述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枚举着可能。
“第四个推演节点:江城一中,模拟秘境失控事件。”
虚空中展现出另一幅图景:洛川因未曾与夜溪建立足够的联系与关注,在秘境突发异变时未能被卷入。
“推演结果:在紧随其后的第二次江城魔域爆发中,未能与关键变量夜溪建立初步羁绊,洛川、夜溪的存活概率将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三。”
“第五个推演节点:南明城中心医院,洛川等人出院期间。”
画面切换,几名穿着城管局特殊行动组制服的人强行使用特制的束缚器械带走了夜溪。
随后场景跳转到帝都,一座象征着异管局最高权力的大楼,内部突然爆发出白光,整座建筑及其周边三公里区域,在光芒中如同沙堡般无声崩塌,化为一片废墟,所有生命信号消失。
“推演结果:倘若洛川搭乘普通交通工具返回,或徒步离开医院,那么,夜溪将被暗中监视的城管局特殊行动组判定为‘极高风险失控个体’并强行抓捕。”
“随后在被异管局强行带走进行研究后,帝都异管局总部大楼及其周边区域将被从现实层面‘删除’,预计直接伤亡超过五万九千人,间接影响无法估量。”
斯洛弥塔的电子音调依旧平稳,但列举的速度微微加快,仿佛数据流更加汹涌。
“第六个附加推演节点:江城一中,幻知鸟核心失控事件。倘若未能被及时阻止......”
画面中,夜溪站在一片混乱的能量漩涡中心,银白长发狂乱舞动,眼眸中的冰蓝被暴戾取代,她发出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周围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现实结构开始崩坏。
“那么,夜溪的意识将完全被「混乱」同化,丧失最后的人性与自我认知,沦为无法沟通、无法控制的空洞容器。该状态经模型验证,具有不可逆性。其威胁等级将提升至灭世级。”
“第七个推演节点:江城一中训练场。倘若史莫未受重伤昏迷......”
“洛汐将于家中失踪,而史莫也将在后续魔域灾害中死亡。”
“第八个推演节点:倘若夜溪未曾遭遇那名兽人族......”
画面中,夜溪浑身遍布伤痕,倒在江边。
不远处传来蕴含着龙威的咆哮,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冰冷的吐息瞬间将她连同周围百米区域冻结,然后粉碎成晶莹的冰晶尘埃。
“那么,她将死于龙族。”
斯洛弥塔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列举,他再次微微躬身,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纯白虚空中回荡:“殿下,综上所述,所有关键分歧点的走向,均与您的预测模型吻合,轨迹未发生偏离。”
白衣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些充斥着血与火的推演结果,只是一串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他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眼镜。当那层普通的遮蔽物消失,暴露出来的双眼,深邃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又仿佛蕴藏着运转不息的星河漩涡,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神性漠然弥漫开来。
他随手将眼镜丢开,那副普通的物件在虚空中翻滚了几下,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散无踪。
他转向前方,那里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清晰地映照出南明城中心医院病房内的景象。
洛川紧紧抱着刚刚苏醒的夜溪,少年的脸上洋溢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叶辰已悄然离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劫后余生的二人。
“预测?”白衣人轻轻地重复了这个词,“斯洛弥塔,你也这么认定?”
斯洛弥塔的兜帽纹丝不动,声音平稳无波:“殿下,「命运」的「执权」尚未正式诞生。除却依据现有变量与数据进行概率性预测与推演之外,我认为,并无其他更优方式可预判世界长河的宏观走向。”
“况且,根据现实数据反馈,他们二人迄今为止的一切行为、遭遇及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其宏观轨迹确实已发生显着变动,并且,此变动与您目标中的预测路径高度一致。”
白衣人凝视着虚空镜像中洛川紧拥夜溪的画面,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不,斯洛弥塔。”他缓缓摇头,目光似乎落在了更遥远的维度,“倘若改变本身即是宿命早已备好的隐藏脚本,那么我们此刻的所作所为......岂非正是那条不容置疑的轨迹本身?”
他沉默了片刻,虚空因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凝固,仿佛连“无”的概念都在向他臣服。
“跟一千年前的那次一样,”白衣人再次开口,“「执权」又向这个世界投来了视线。”
斯洛弥塔冰冷的金属身躯内部,传来零件高速运转的嗡鸣:“一千年前?您是指......当时那个以自身为代价强行撼动世界规则的人类?”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庞大数据库中的加密记录,“不知此次,又是哪位「执权」,向这个宇宙投来了祂的视线?”
白衣人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流淌着朦胧的微光,轻轻点在面前的虚空镜像上。
镜像如同被石子击中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洛川和夜溪的身影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
然而,在视线的尽头,那两条平行线却诡异地交汇于一点。
“能让两条注定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于其存在的尽头强行交汇......”白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欣赏的意味,“无非是「空间」的权柄在运作。只不过,与一千年前的视线一样,被包裹着这个世界的「虚无」所阻挡。”
斯洛弥塔的兜帽深处,两点幽蓝的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试图复述那个词汇,却只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刺耳杂音:“「■■」?”
白衣人没有在意斯洛弥塔的异常,他收回手指,镜像恢复成病房内温馨却暗流涌动的景象。
“让伊诺薇娅动身吧。”白衣人吩咐道,仿佛在调整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前往精灵族的领地。相较于幻灵族的那片充斥着哀伤的废墟,精灵族那片被古老自然源律笼罩的永恒之森,如今更适合她执行下一步的任务。”
斯洛弥塔立刻躬身领命,所有的异常反应瞬间平息:“是,殿下。指令已确认:调派观测单位伊诺薇娅,前往目标地点‘精灵族领地——艾尔芙尼亚’。”
白衣人最后瞥了一眼虚空镜像中那对相依的身影,然后缓缓转过身,纯白的外褂下摆在虚无中拂过,不沾染丝毫尘埃。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逐渐融入那片永恒的纯白,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