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育婴堂的小院里，周元激动狂热了一整天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下来。
他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白天时候就是用这双手，做出了那极易点燃的火柴，还有那眨眼即逝，却绚烂非常的烟火。
和今天比起来，他以前那些鼓捣出来的东西，充其量只能算小打小闹了。
这般想着，他又忍不住想到了真正把这两件东西做出来的卫曦。
眼底闪过一抹沉思和疑惑，“这个卫家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人？”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卫曦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以在几天后她再次过去育婴堂那边的时候，听到周元这般问她，卫曦想了想，回道：“大概便是，想做就去做了。”
周元：“······”
这个回答可是真够任性的。
但若人本身没有相应的本事，一般人也不敢这般回答。
对此周元表示服气。
“今日可还要去宅子那边？”
对上面前有些期待的目光，卫曦缓缓摇了摇头，“不去了。”
周元表情顿时多了分失望，“为何又不去了？”
卫曦顿了顿，才道：“硝石粉被没收了。”
周元：“······”
傅玉衡虽说是给了卫曦很大的自由，但也并非任由卫曦胡闹。涉及到一些会有危险的事物，却是毫不让步的。
在知道卫曦居然在玩硝石粉后，也不管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了，一概搬走了事。
随后才告诉了卫曦。
而卫曦在对上她娘亲难得严肃的表情后，果断认怂。
周元也想到了能把硝石粉没收的人会有谁，跟着怂了。
“不过，咱们还可以做些别的。”
周元闻言心头一动，“做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卫曦先是带着周元去了知行学堂，最后停在一座木楼前。
“格物？”周元看着木楼墙壁上刻着的两个大字，有些不解。
卫曦抬脚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两个大字，“这座木楼是我最先留着的，本以为他的主人最难找。”她说着偏头看了眼跟上来的周元，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接着道，“格，研究也，物，即是天下万物，连在一起，意思便是研究天下万物。”
“研究天下万物？”周元喃喃重复了一句，指尖莫名有些发颤。
“万物有其变化和规律，”卫曦说着伸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走进去，“发现规律，掌握其中的变化，正如我们可以利用硝石粉，制作出烟花，火柴，还可用它来延缓食物的腐败，便是因为我们发现了它潜在的作用，并加以利用。农夫也可以利用天地四时，春季播种，秋季收割，看天测晴雨，看地知旱涝。匠人用铁，用铜，用木，用土，做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武器，工具，房屋。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有其作用，只看我们有没有那个能耐去发现并掌握它，并为我们所用。”
站在有些空旷的大厅里，周元没有心思去打量四周，脑海中回荡的都是卫曦这一番话。
良久，他声音有些艰涩道：“可除了硝石粉，其他不都是人人都知道的吗？”
当年父亲嫌他瞎鼓捣不务正业的话还言犹在耳。
八个字。
旁门左类，背弃正途。
可他偏偏不爱正途，偏偏就喜欢瞎鼓捣。
也是因着自己的瞎鼓捣，他带着周庭和周童从围杀中艰难逃出生天，甚至一路逃到了离尚京千里之遥的越州。
而他那些只读圣贤书的亲人，都把命留在了周家大宅里。
又凭什么说瞎鼓捣没用呢！
可这些话，他再也找不到人来反驳了。
现在有个人对他说，他所做的并非是瞎鼓捣，而是格物，是在研究世间万物，并非无用，反而很有用。
是真的很有用。
“卫二小姐，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卫曦察觉到此刻的周元情绪有些消沉，信手拉开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便。”
周元也没看屋子里有什么，垂着头走了进去。
听到身后响起的关门声，他才抬眸，有些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四周。
然后，脚步顿在了原地。
目之所及，屋子的四角，分别放了一盏罩着琉璃灯罩的蜡烛，墙壁上同样贴了一些琉璃。
此刻屋子里门窗紧闭，但光是凭借着这四角的蜡烛，便照得整个房间一片明亮，这显然不是单单四根蜡烛能够达到的光亮。
周元凑近研究了好一会，才弄明白了墙壁上那些琉璃的用途。
研究完了房间亮光的来源，周元又见房间中央放了一排长桌，桌子用了一整片琉璃隔开，上面摆了一些铁质的架子，架子上或挂或摆放了好些器具。
有些足有人胳膊长，有些只有人的手指大小，有些器具他之前在城郊的那所宅子里见过，但更多的却是从未见过的。
但这些东西能放在一起，自然也代表它们有差不多的用处。
周元手指从一个圆肚琉璃瓶上拂过，眼角余光又扫到了靠墙的一排柜子。
柜子分了上下两个部分，下方柜门关着，周元没有贸然打开，只信手抽了柜子上方书架上摆放着的其中一本书。
书的封皮上没有名字，仅写了一个‘六’字，用来装订的也不是麻绳，而是铁丝一类的东西。
翻开后，看到里面和大门口牌匾上‘知行学堂’如出一辙的字体，周元便消化了好一会，这才去看里面的内容。
很快他便悲催地发现，这里面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不过组合在一起就是直接看不懂了。
又翻了几页后，他果断放弃，把书放回去，又找了封皮上标注‘一’的。
翻开第一页，就见上面写道：“世界在我们眼中，但我们眼中，还可以有一个更奇妙的世界。”
虽然上面的字体有些让人不忍直视，但不得不说，这句话对于他这种好奇心重的来说，实在很有吸引力。
周元把这句话来回读了两遍后，又掀开了第二页。
······
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惊醒了已经彻底沉迷书中的周元。
他极度不舍地挪开眼，思绪慢慢回归，看到已经翻了快一半的书，再加上感觉已经有些僵硬的腿，脸色顿时一变。
房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卫曦抬眼。就见周元一脸歉意。
“卫二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
“也没多久。”卫曦摆摆手，早在等了一盏茶时间发现屋子里还没有动静的时候，她就猜到这位估计是翻到了她放在柜子上的那些书，于是她就很是明智的回了坐落在楼后面的小院子，喝了杯茶吃了点点心又回来。
卫曦视线瞄了眼对方扶着门框的手，“腿酸？”
周元赧然点点头，“有点。”
卫曦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椅子，“坐会吧。”
周元点点头，两人面对面落座。
片刻沉默后，周元看了眼身后的房间，没忍住开口：“卫二小姐，方才房间柜子上的那些书······”
“我写的。”
周元：“······”
饶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此刻亲耳听到，震撼依旧无以言表。
“卫二小姐，书中所讲，都是真的吗？”
卫曦手指点了点椅子扶手，反问道：“不信？”
“那倒不是，”周元忙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等你能做出书中所讲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匪夷所思了。”卫曦很理解周元此刻的怀疑，毕竟她那书中所写，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中认知的人来说，确实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所以，周道长可有猜出我带你来这格物楼的目的？”
周元动了动唇，随后又轻点了点头。
要说最开始过来时他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测，但现在对面这位已经直接问出来了，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这知行学堂他今天虽然只是第一次进来，但耐不住周庭和周童两个小家伙现在就在学堂里念书，他自然也从这两个小家伙的嘴里知晓了这知行学堂堪称奇特的教学方法。
毫不夸张的说，在整个大雍，知行学堂都可以称得上一句独树一帜。
这学堂里除了中楼外，每一座楼里都有一位先生。卫二小姐偏偏带他来这格物楼里，自然并非是无缘无故。
“可卫二小姐您才是这格物楼最合适的主人，为什么·······”
卫曦没等他问完，干脆利落地说了自己的理由，“因为我懒。”
周元：“······”
他此刻很想点头答应下来，但他若是无牵无挂还好，“卫二小姐，请恕我不能答应。”
这句话周元说得分外艰难。
他从方才看的那本书里隐约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门槛，现在做的却是要把门合上，再狠狠推开。
要说他此刻的感受，他这会感觉心都在滴血。
卫曦也并不意外周元会拒绝，只问他，“那你觉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现在，我······”
说到一半，周元不由卡壳了。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弱小到只能藏在这恒都城内，求一方庇护。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卫曦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挑挑眉，“那就做自己现在能做的。焉知你现在能做的，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你的底气和筹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