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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填鸭式学习,在兴奋剂强行拓展的思维通道与凯特琳提供的精要知识芯片双重作用下,李豫几乎是不眠不休,将杨知远教授限定时间硬生生压缩了一半。
当他再次站在这间充满臭氧与金属冷却液气味的实验室时,大脑因过度负荷而隐隐刺痛,但思维却如同被冰水洗过,呈现出一种近乎非人的清明与锐利。
杨知远教授依旧穿着那身暗灰色的全覆盖防护服,如同一个沉默的灰色墓碑,矗立在那些危险的仪器之间。透明的面罩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李豫,没有寒暄,直接开始了冰冷而高效的考核。
问题如同疾风骤雨,从反物质的基本对称性,到约束场数学模型的边界条件,再到历史上几次惨烈泄露事故中能量释放的微观机制推演。李豫对答如流,那些被强行烙印进脑海的知识点,在兴奋剂的支撑下,被迅速提取、组织、并精准投射出来。他不仅能复述文献观点,甚至开始引用不同论文中相互矛盾的细节,进行初步的比较分析。
然而,当考核深入到理论根基的某个关键节点时,李豫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在杨教授又一段基于“狄拉克之海”模型对反物质来源进行推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实验室低沉的嗡鸣中显得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被知识武装后、小心翼翼的质疑。
“教授,请原谅我的冒昧,”李豫的声音平稳,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入理论体系的缝隙,“您提供的核心参考文献,关于反物质起源的论述,其基石大量建立在‘狄拉克之海’这一古典模型之上。据我目前的理解,在现代物理,尤其是主流的量子场论框架下,这个充满想象力的模型,其地位已被更精确、数学上更自洽的‘真空激发’概念所取代。”
他略微停顿,组织着被兴奋剂淬炼过的语言:“狄拉克之海不仅难以解释反玻色子的存在逻辑,而且,它所预言的那个充满‘负能量粒子’的宇宙海洋……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优雅却无法被观测证实的数学寓言。用它来支撑如此前沿和危险的实验,是否……显得有些根基不稳?”
话音落下,实验室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远处某个装置周期性的、细微的滴答声,如同倒计时。
李豫屏住呼吸,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在绝对理性状态下,对“理论不协调感”的本能追问,让他必须寻求一个答案。这并非挑衅,而是一个求知者在触及知识边界时的必然困惑。
杨知远教授缓缓转过身,停下了手中调试精密接口的动作。防护面罩下,那双洞察过无数危险与未知的眼睛,落在李豫身上,审视着他。没有预料中的不悦或驳斥,那目光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很好的问题。”杨教授的声音经过电子过滤,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量子场论,确实更‘精确’。它在数学上构建了一座宏伟而自洽的宫殿,能够漂亮地解释我们观测到的大部分粒子现象。但是,李豫——”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加重,带着一种对主流理论的、近乎轻蔑的嘲弄:“它解决‘狄拉克之海’困境的方法,是将我们赖以生存的‘真空’,定义为一个无处不在的‘量子场基态’。可这个看似平静的基态,这个一切的起点,按照它自身的理论计算,其拥有的能量——是无穷大的。”
“无穷大?”李豫下意识地重复,这个结论的荒谬性,即使在兴奋剂支撑的绝对理性下,也显得如此刺眼,几乎颠覆常识。
“没错,无穷大。”杨教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冰冷的肯定,“一个理论上能量密度高到足以在瞬间扭曲、撕裂整个可观测宇宙的‘真空’,却在我们面前表现得如此温顺、平和,仿佛一片真正的虚无。物理学家们发明了‘重正化’这种精妙的数学手术刀,削足适履,强行减去了这些无穷大,让计算结果与实验吻合。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只是用更复杂的数学技巧,巧妙地掩盖了其后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未知。”
他向前迈出两步,厚重的防护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靠近李豫。
“我的研究方向,与教科书上的不太一致,但据我个人所知,却是公司近十年来的暗中研究的主流角度。我尝试在其中引入一个……更高的维度视角。”杨教授抬起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向实验室中央那些最为复杂、缠绕着最多幽蓝能量导管的庞大装置,仿佛在指向一个无形的彼岸,“我们所在的,观测到的这个三维宇宙,显然并非全部。如果,我们只是生活在一个更高维实在的‘投影’或者‘切片’之中呢?”
李豫的心脏猛地一跳。高维视角!这正是他选择这位教授,并对自己身体异变产生猜想的理论源头!
“在我的假设框架内,”杨教授继续道,声音里首次透出一种构建世界模型的、压抑的狂热,“我们所认知的‘真空’,并非真正的‘无’。它是那个更高维空间,在我们这个低维世界里的‘界面呈现’。而那个被狄拉克直觉般预言、又被主流束之高阁的‘负能量粒子海洋’……或许可以重新诠释为——来自高维能量之海,向我们这个低维时空持续渗透、稳定溢流的‘背景辐射’。”
他似乎在选择最恰当的词汇,试图描绘一个超越日常经验的图景:“想象一下,我们的宇宙,像一个漂浮在无限高维能量海洋中的……脆弱气泡。这个气泡的膜壁,就是我们所感知和定义的一切物理规律。狄拉克之海,并非存在于我们这个气泡内部,它更像是那片无限海洋,其磅礴的能量透过气泡壁垒,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投下的、被规则扭曲后的一道‘暗淡影子’,一种无处不在的能量基调。”
“在这个视角下,”杨教授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而危险的仪器,仿佛能穿透它们,直视那想象中的高维之海,“反物质,或许并非我们这个宇宙‘原生’的居民。它们更像是从那个高维能量海中,由于某种剧烈的时空褶皱或扰动,偶然‘跃迁’、‘析出’到我们这个低维气泡里的……‘异域访客’或‘规则碎片’。它们所携带的、与我们熟悉物质截然相反的物理性质,正是其‘异域’出身的最好证明,是来自‘气泡之外’的不同规则印记。”
他的视线转回李豫,锐利如解剖刀,似乎要切开他的颅骨,直视其下翻腾的思维:“量子场论无法解释的真空无限大难题,在这个框架下,或许能找到新的出路。那令人绝望的无穷大,可能并非真空本身的属性,而是我们间接测量到了那个作为背景的、无限广阔的高维能量之海,其微不足道的一缕涟漪。而我们在这里试图捕获、约束、研究的反物质——”
杨教授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沉重与警告:
“——就是撬动维度之间那无形壁垒的,最危险、也最诱人的‘钥匙’。”
实验室里陷入了死寂。冷却系统循环液的细微流淌声,此刻清晰可闻。
李豫站在原地,大脑在兴奋剂的余韵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疯狂地拆解、重组、尝试理解这番颠覆性的论述。将狄拉克之海重构为高维能量海的低维投影……这个想法大胆、疯狂,却与他体内那非人的龙化力量,产生了某种诡异的、令人战栗的共鸣。
“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设。”杨教授打破了沉默,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肃杀,“但它指引着我这里每一个实验的设计,每一份能量的运用。理解它,你才能真正明白,你脚下所踩的,是怎样一条道路。”
“走吧,你的考核通过了,我带你亲眼观测一下,反物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