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蕊脸色白了白，笑容更加勉强，正要再次道歉，旁边那小宫女“小梅”却忍不住抢白：“你……”
“小梅！”芳蕊急忙拉住她，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闭嘴，然后对刘公公深深一福，“公公教训的是，是我们疏忽了。这点红枣不成敬意，给您赔罪，还望公公海涵。”
她说着，从布袋里抓出一小把红枣，递了过去，姿态放得极低。
刘公公冷哼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
凌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立刻整了整神色，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恭敬，几步上前，先是冲着刘公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清脆又带着点急切：“哎哟，这不是刘公公吗？可巧在这儿遇上您了！小的正急着找库吏大人呢！”
刘公公被打断，不悦地皱眉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你是哪个宫的？没看见咱家这儿正忙着？”
凌析脸上堆着笑，语气却故意带着点强调：“回公公的话，小的是御膳房的，奉周副总管的命，特地来珍馐库领今儿晚上要给陛下试菜的羊肚菌和冰盏菜！”
“周总管千叮万嘱，说这两样东西金贵，火候和鲜度耽误不得，让小的速去速回，一刻不敢耽搁。”
她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盖着周德安小印的条子，点明了自己所办差事的重要性和紧急性，也暗示了自己是“有靠山”办事的人。
凌析接着转向芳蕊和小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偶遇”的惊讶，语气熟稔：“芳蕊姐姐？小梅？你们也在这儿啊？这是……怎么了？”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红枣，又看向刘公公，笑容不变：“刘公公，您看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芳蕊姐姐和小梅都是极稳妥的人，许是这路窄，不小心冲撞了？”
“这大冷天的，您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或是耽误了您的要紧事，那多不值当啊？”
刘公公能被派来库房这边办事，自然也是个明白人。他看了看凌析手中货真价实的条子，又掂量了一下“周副总管”的分量，再看看眼前这个说话滴水不漏的小帮厨，知道自己若再为了几颗红枣跟两个失势宫里的下人纠缠，不仅显得小家子气，万一真耽误了御膳房的差事，自己也讨不了好。
他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些，但面子还要维持，便冷哼一声，对着芳蕊主仆甩下一句：“哼！今日看在御膳房差事要紧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们！以后走路长点眼睛！”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瞥了凌析一眼，这才拂袖而去。
见刘公公走远，芳蕊明显松了口气，她看向凌析，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但也有一丝生疏和谨慎，拉着小梅，对凌析福了一福：“多谢这位公公出言相助。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凌析连忙摆手，露出憨厚热情的笑容：“姐姐太客气了，我叫小林，御膳房新来的。方才也是凑巧，周总管催得急，我这才冒昧插话了。”
这时，旁边的小梅忍不住插嘴，语气活泼又带着后怕：“原来是小林哥哥！刚才多亏了你！那个刘太监最讨厌了，总找我们麻烦！”
芳蕊低声呵斥：“小梅！不可无礼！”随即又对凌析歉意地笑了笑，“小林公公见笑了。今日之恩，我记下了。我们还要回去复命，先行一步。”
凌析也不多留，笑着点头：“姐姐慢走。”
芳蕊再次道谢，拉着一步三回头、还在悄悄对凌析摆手的小梅匆匆离开了。
这时，库房小吏喊她取食材了。凌析收回目光，领了用锦盒妥善装好的羊肚菌和冰盏菜，仔细检查过后，便提着篮子，快步往御膳房走去。
离开珍馐库，走在回长春宫的漫长宫道上，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卷着枯叶在脚边打旋的簌簌声。
方才在库房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芳蕊只觉得后背沁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凉意直透心底，脚步也不自觉地有些发沉。
小梅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偷偷觑着她的脸色，见她抿着唇不说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她快走两步，小心翼翼地扯住芳蕊的衣袖轻轻晃了晃，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芳蕊姐姐……你别恼我了，我知道错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躲着他们走，再不给你惹麻烦了……”
芳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看着小梅那张犹带稚气、此刻写满了不安和懊悔的脸，她心头一软，哪里还舍得真责怪。
她叹了口气，伸手替小梅将方才争执时弄歪了的衣领仔细整理好，又拂去她肩头沾上的一点灰尘，语气缓和下来：“傻丫头，姐姐不是恼你。是心疼你年纪小，就要受这些腌臜气。只是咱们在宫里当差，出门在外，代表的主子，下次万不可如此冲动……”
她又叹息一声，的手指触到小梅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袄，感受到料子的单薄，眉头不禁微蹙：“这天眼见着越来越冷了，前儿我用旧棉絮给你改的那件坎肩，晚上回去就试试，若是不合身，我再给你放放边，总要暖和些才好。”
小梅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仿佛忘了刚才的不快，用力点头，脸上绽开笑容：“嗯！谢谢姐姐！姐姐手最巧了！”
芳蕊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小梅的手：“好了，快走吧，主子还等着咱们的红枣炖汤呢。再耽搁，汤羹的火候就不对了。”
踏入长春宫那略显冷清的院门，二人极有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随即调整了呼吸，脸上重新挂起讨喜的笑意。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小太监在角落里扫着落叶。
正殿里，炭火盆烧得不算旺，勉强驱散着深秋的寒意，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香。
李淑媛并未卧床，而是披着一件半旧的银灰色锦缎披风，靠坐在窗边的暖榻上，就着窗外的天光，专注地绣着一方帕子上的兰草。
她脸色有些苍白，身形比以往更显消瘦，但眉宇间的姝色却无损丝毫。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唇角漾开一抹浅淡却真心的笑意，声音柔和：“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