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岳辰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图腾上移开,扫了一眼周围渐渐围拢过来好奇张望的漕工和衙役,包括不远处伸着脖子想看清情况的赵金水。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种刻意淡化却难掩凝重的语气:“呃……是有些眼熟,像是……江湖上某些隐秘帮会惯用的标记。具体是哪个,我也记不清了!”
凌析看了岳辰一眼,又看了一眼,才缓缓移开视线。
他肯定认识!演,就硬演!
虽然岳辰是糊弄过去了,但“隐秘帮会”这四个字,已经足以让旁听的赵金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白了。
围观的人群中也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帮会标记?刻在船底?”
“难道是……漕帮内斗?”
“不像啊,这狼头看着不像漕帮的……”
“怪不得船沉得那么怪,原来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流言瞬间如同滴入油锅的水,炸开了锅。
岳辰低调处理的想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难以实现。
岳辰眉头紧锁,清了清嗓子,故意对凌析和沈漪大声道:“那什么,此事蹊跷,需从长计议!”
“沈主事,详细记录图腾形态和位置!”
“凌都尉,继续检查其他残骸,看有无类似标记或其他线索!”
凌析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检查,心中却是不断打鼓。
值得庆幸的是,之后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与此同时,沉船的原因也没能找出来。
凌析蹲在残骸旁,手指细细摩挲着那块刻有图腾的船板,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案件本身。
沉吟片刻,凌析忽然站起身,对岳辰和沈漪道:“岳指挥,沈主事,船体残骸的线索暂时有限。既然沉船时有人遇难,遇难者的遗体或许能提供更多信息。尸体现在何处?”
一旁的赵金水闻言,胖脸上立刻显出几分畏缩,抢先答道:“回、回凌都尉,昨夜打捞上来的四具遗体,都已送至城西的义庄暂厝,等着家属认领。”
他说着,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眼神飘忽,显然对那个地方颇为忌讳。
凌析看向岳辰,眼神明确:必须验尸。
岳辰会意,点头道:“嗯,遗体是关键。赵大人,烦请引路,我等需即刻前往义庄查验。”
赵金水脸色更白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支吾道:“这个……岳指挥,诸位大人一路劳顿,眼下已近晌午,不如……不如先回衙用些饭食,歇息片刻,下午再去不迟?那义庄阴气重,怕是冲撞了诸位……”
岳辰浓眉一挑,故意拔高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夸张的惊讶:“哦?赵大人堂堂漕运副使,四品大员,掌管这运河上下多少船只人马,还会怕义庄里那几具安安静静的尸首?这倒是稀奇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堆起看似关切实则揶揄的笑容:“莫非……是赵大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少见这等场面?”
“还是说……”岳辰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地在赵金水汗津津的脸上扫过,“那义庄里头,真有什么特别的‘景致’,赵大人怕我等看了……不太方便?”
赵金水被这绵里藏针的话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连摆手,腰弯得更低了,汗珠子顺着肥腻的脸颊滚落:“岳指挥言重了!下官绝非此意!下官只是……只是担心诸位大人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尚未歇息片刻就去那等阴湿之地,万一沾染了晦气,或是累坏了身子,下官……下官实在担待不起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不住地擦汗,眼神闪烁,显然是拼命想着推脱之词。
“晦气?”岳辰嗤笑一声,抱臂而立,姿态更显倨傲,“我等刑部之人,常年与命案凶犯打交道,什么晦气没沾过?若怕这个,还办什么案!”
他往前踱了一步,逼近赵金水:“赵大人如此推三阻四,倒让岳某更好奇了。莫非那几位船工的尸身上,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赵大人急着要处理干净,所以才不愿我等即刻前往?!”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怀疑他赵金水毁证灭迹了。
赵金水吓得浑身一哆嗦,脸都绿了,差点没当场跪下,声音都带了哭腔:“岳指挥明鉴!天日可鉴啊!下官对朝廷、对诸位大人绝无二心!”
“那尸身打捞上来后便直接送入义庄,下官碰都不敢碰,岂敢、岂敢有丝毫隐瞒!下官……下官只是……只是体恤诸位大人……”
“查案要紧,谈不上辛苦,也顾不得晦气。”沈漪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直接截断了赵金水的支吾,“人命关天,线索稍纵即逝。请赵大人即刻安排车马,前往义庄。”
赵金水见这位女官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无可推脱,只得苦着脸道:“是是是……沈主事所言极是!下官糊涂!下官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而后,他连忙转身对身后的属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备车!要最好的马车!”
吩咐完,他眼珠急转,又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岳辰和沈漪躬身道:“只是……衙中确实还有些紧急公务,关乎今日漕船调度,片刻延误不得,下官……下官实在无法分身陪同诸位前往了,万望恕罪!”
他不等岳辰再发难,赶紧抢着说:“下官这就回去,亲自督办今晚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的宴席,定要尽我临河镇的地主之谊,将功补过!”
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溜了,那肥胖的身影在码头上显得格外笨拙仓皇,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一般。
岳辰看着他那狼狈的背影,冷哼一声:“滑不溜秋的老泥鳅!”
话虽如此,凌析如何看不出他话中的得意?只是她现在心里揣着事,也懒得附和,呵呵笑了一声算完。
不过这赵金水毕竟是漕运副使,也没那么不靠谱,还是抓了个小吏,领着凌析他们吃了点东西,然后才一起去了位于城西的义庄。
到了城西义庄已是午后,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和石灰的气息扑面而来。
岳辰方才嘲笑赵金水嘲笑得欢实,现在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清了清嗓子,梗着脖子道:“咳,这地方……倒是挺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