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工地上扬起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滑过几天。
常青花园项目工地上，一股无形的暗流开始涌动，人事变动变得频繁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最先离开的是项目党支部书记路烨。
这位平日里热衷于开会、写报告，对具体施工却鲜少插手的“政工干部”，被一纸调令召回了市一建公司工会，据说是担任某个清闲的副主席。
他的离开，悄无声息，只在办公室留下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和一套积了灰的茶具。
紧接着，项目经理肖荣也收拾了他的真皮公文包和那个据说价值不菲的紫砂壶。
这位背景深厚、手腕圆滑，却对工程进度和质量把控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项目一把手，被调回了市一建工程处，担任了一个听起来职权不小，实则远离一线的管理岗位。
肖荣走的时候倒是颇有风度，还特意到罗明办公室打了个招呼，话里话外暗示着“以后常联系”、“新公司水浑，老弟多保重”之类的意思。
罗明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握着对方的手连声说着“恭喜肖经理高升”、“感谢肖经理关照”，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肖荣的调离，与其说是高升，不如说是被提前“安置”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远离即将到来的华建风暴中心。
随着路烨和肖荣这两位“有背景的”核心人物相继离开，常青花园项目部的权力架构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层级分明的金字塔，顶端几乎被削平。
罗明，这位项目副总兼生产工程队长，此刻毫无悬念地成为了项目部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
他办公室门上那个“副总”的牌子，此刻显得格外醒目，也承载着前所未有的重量。
坐在办公桌后，罗明看着办公区里那些平日里或高谈阔论、或背景深厚、此刻却显得有些人心惶惶的“关系户”们，一个个被调离或者主动申请离开，嘴角忍不住微微咧开，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讽刺和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些“酒囊饭袋”留在项目上，除了增加内耗、推诿扯皮、制造麻烦，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们的离开，反而像是给这个臃肿的机构做了一次“外科手术”，割掉了腐肉，留下了真正干事的骨干。
因此，当这些人拿着调令或者接收函来找他签字放行时，罗明表现得异常爽快，笔走龙蛇，没有丝毫挽留或刁难，甚至还附带几句场面上的“祝前程似锦”。
看着他们如释重负、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罗明心里甚至有种病态的轻松感。
然而，轻松只是暂时的。
项目不能停摆，管理不能真空。
路烨和肖荣留下的权力空白需要填补，日常的施工组织、安全质量把控、对外协调等等千头万绪的工作，像潮水般涌向他的案头。
罗明很清楚，自己这个“临时最高负责人”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
华建的整合随时可能推进，新的任命随时可能下来。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稳住局面，甚至做出成绩，才能为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大洗牌中增加筹码。
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项目部里剩下的人，哪些是可用之才，哪些是墙头草，哪些需要安抚，哪些需要敲打。
就在这人心浮动、权力交接的微妙时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笃笃……”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迟疑。
“进。”罗明头也没抬，目光还停留在面前一份关于9号楼基础混凝土强度抽检的报告上。
门被推开一条缝，技术员时旭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罗总。”
罗明这才抬起头，看清来人。
时旭，这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伙子，是项目部里少有的几个真正沉下心来做技术、跑工地的年轻人之一。
学历不错（本科），脑子活泛，画图、算量、跑现场都肯下力气，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不太会来事。罗明对他印象还不错。
“小时啊。”罗明放下报告，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但还算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先坐。”他习惯性地用了“小时”这个更显亲近但也带着上级意味的称呼。
时旭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罗明看着他这副样子，结合最近项目部的人员流失潮，心里大致有了判断。
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浓茶，语气随意地问道：“怎么样？找到接收单位了？要调到哪个项目去？”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时旭也是来谈调动的。
毕竟，项目部现在群龙无首，前途未卜，有门路的都在想办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罗总，我不是……”时旭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哦？”罗明挑了挑眉，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审视，“那你是调回公司总部去？”他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带着点调侃，“可以啊，小时，你这能量不小嘛，总部那边都打通了？哪个部门接收？”
“不是的，罗总！”时旭的脸更红了，声音也急促了些，“我……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调走呢。”
“还没想好？”罗明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在这个人人自危、纷纷寻求退路的当口，这个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小技术员，居然还没想好？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带着探究落在时旭身上，“那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公事公办的疏离。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没空陪人闲聊。
“没……没什么特别的事。”时旭被罗明看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就是没想明白，到底是留在一建这边好点，还是……等华建那边整合的时候过去好点。”他这话说得有些混乱，显然内心也很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