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东方山的晨雾总带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老人们说那是山魂的气息,年轻些的只当是松针与腐叶混合的味道。唯有村头那棵需七人合抱的青铜色古树,树干上天然形成的字纹路在雾中泛着微光,默默佐证着那个流传了千年的恐怖传说——那是关于工匠赤松与血蛟的故事,要从大禹治水的烽火岁月讲起。
帝尧末年,九州洪涛滔天,黄石地界更是被长江倒灌,百里泽国饿殍遍野。年轻的赤松本是会稽山铸剑世家的传人,家族因助大禹打造治水工具耗尽精铁,父亲临终前将祖传的铸剑图谱与半块未成形的玄铁交到他手中,嘱咐他以器安邦,以心镇邪。辗转三年,赤松带着一手精湛的锻造技艺投奔大禹麾下,因打造出能凿穿坚硬岩脉的青铜凿,深得大禹赏识。
治水第七年的霜降,洪水终于在千辛万苦的疏导下渐渐退去。赤松正蹲在新筑的堤岸上打磨青铜凿,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缓。暮色中,一双沾着泥点的靴子停在他面前,抬头便见大禹手持一枚青玉璧站在眼前,玉璧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晕,内侧雕刻的字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流动。此乃玄圭,昔年黄帝破蚩尤时所得,今赠予你。大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东方山有浊气郁结,十年后必当为祸,届时需你镇守。
赤松接过玄圭,掌心瞬间传来一股暖流,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望向不远处的东方山,那片山峦在暮色中形如蛰伏的巨兽,岩石缝隙间总在黄昏时渗出暗红色的水珠,滴落在地面凝成细小的血珠,晒干后便成了暗红色的印记。村民们私下传言,上古蚩尤与黄帝在此决战,战败后身首异处,鲜血浸透山石,才有了这诡异的景象。赤松将玄圭系在腰间,青玉的凉意让他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
此后十年,赤松在东方山脚下的赤松村定居,收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儿阿蛮为徒。他不再铸剑,转而打造农具分给村民,闲暇时便带着阿蛮上山采集矿石,教他辨识金石特性。阿蛮聪慧过人,不仅学得一手锻造手艺,更对山中草木了如指掌,常采些草药为村民治病。赤松看着阿蛮日渐长高,腰间的玄圭却始终安静,他渐渐觉得或许大禹只是多虑,直到第十年的寒露来临。
那一日格外诡异,天还未亮,鸡犬便焦躁地狂吠不止,圈里的牛羊拼命撞击围栏,眼神中满是惊恐。赤松被牲畜的骚动惊醒,刚推开屋门,便见东方的天空泛起一片妖异的红潮,像极了鲜血泼洒在天幕上。他腰间的玄圭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震得他耳膜生疼,手背青筋不受控制地暴起,一股莫名的心悸攫住了他。
师父!山上出事了!阿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上沾着暗红色的泥点,山涧的水变成了红色,鱼都翻着肚子漂上来,鳞片上还长着肉芽!赤松心中一沉,抓起墙上的青铜凿便往山脚奔去,阿蛮提着药篮紧随其后。越靠近山脚,空气中的腥甜越发浓烈,沿途的草木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原本清澈的山涧此刻宛如一条流动的血河,翻涌的水面上漂浮着鱼虾的尸骸,肉芽状的东西在尸骸上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整片山岩都在渗出粘稠的血浆,顺着岩石的缝隙缓缓流淌,在山脚下汇成一个个血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地底传来沉闷的嘶吼,仿佛有巨兽在深处挣扎,每一次嘶吼都伴随着山体的轻微震颤。赤松猛地抬头,腰间的玄圭突然悬浮而起,青光笼罩下,一幅恐怖的幻象在他眼前展开:山腹深处,九条碗口粗的青铜锁链正寸寸断裂,锁链缠绕的镇龙柱上,一条通体血红的蛟龙正用尖利的牙齿啃噬着柱体,龙鳞在昏暗的山腹中泛着诡异的光泽,每啃一下,便有一缕浊气从柱体中溢出,融入蛟龙体内。
大禹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当年未曾有过的凝重:昔年黄帝破蚩尤,其浊气不散,聚于东方山底,我治水时偶然发现,便以玄圭之力将其化为血蛟,以青铜锁链与镇龙柱封印,布下二十八星宿阵镇压。然浊气根基深厚,十年必破封,唯有以玄圭为引,辅以至纯血肉魂魄,方能彻底镇住。赤松的指节因握凿过紧而发白,指腹被青铜凿的棱角硌出深深的血痕。幻象中,血蛟突然转头,竖瞳中满是暴戾与贪婪,穿透时空与他四目相对。
刹那间,更多的幻象涌入脑海:漫山遍野的尸骸,赤松村的房屋被血水淹没,村民们在血水中挣扎,皮肤迅速被腐蚀,露出白骨;阿蛮抱着药篮奔跑,却被突然涌出的血柱吞噬,转眼化为一堆白骨;血蛟冲破山腹,巨大的身躯腾跃而起,浊气顺着长江蔓延,所到之处,草木枯萎,生灵涂炭,整个荆楚大地都陷入一片死寂。赤松嘶吼出声,猛地挥拳砸向旁边的岩石,鲜血溅在玄圭上,青光顿时暴涨。
师父!您怎么了?阿蛮的呼喊将赤松拉回现实,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山脚下的村庄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血水顺着山坡漫过田垄,即将淹没村庄。赤松转头看向阿蛮,眼中满是不舍与决绝:阿蛮,你听着,现在立刻带村民往高处跑,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他解下腰间的玄铁图谱塞给阿蛮,这是你师祖的遗物,以后锻造的手艺就靠你传承了。
阿蛮死死抓住图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父,我不走,我跟您一起!赤松猛地推了阿蛮一把,语气严厉:这是命令!保住村民,保住手艺,比什么都重要!说完,他抓起青铜凿,转身冲向正在不断渗出血浆的山壁。玄圭在他头顶悬浮,青光照亮了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古老符咒,这些用夔牛血写就的文字在血水的冲刷下渐渐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裂痕。
以血肉为引,魂魄为媒,将玄圭炼入心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赤松认出这是大禹麾下遁甲师的声音,当年正是他们布下了二十八星宿阵。他低头看向山脚下,阿蛮正组织着村民往高处转移,有几个老人舍不得家园,还在争执。赤松不再犹豫,将青铜凿刺入掌心,鲜血汩汩流出,滴在玄圭的字上。金光顿时大盛,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掌心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决绝。
他想起十年前接过玄圭时,大禹眼中闪过的悲悯,原来那位治水圣人早已预见此刻,所谓的赠予,不过是将守护的重任交到了他手中。赤松纵身跃入山壁前沸腾的血潭,冰冷的血浆瞬间包裹了他,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玄圭化作万千青光,顺着他的七窍涌入体内,骨骼发出的声响,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蠕动。
山腹深处,血蛟已经啃断了最后一根镇龙柱,巨大的身躯在昏暗的空间里盘旋,猩红的竖瞳死死盯着闯入的赤松。它猛地张开嘴,尖利的獠牙带着腥风咬向赤松的左肩,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赤松强忍剧痛,反手将体内尚未完全融合的玄圭之力聚于掌心,狠狠塞进蛟口。金光顺着蛟龙的食道烧灼而下,血蛟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巨大的尾巴横扫过来,将赤松狠狠砸在岩壁上,他喷出一口鲜血,视线开始模糊。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赤松想起了父亲的嘱托,想起了大禹的信任,想起了阿蛮期盼的眼神。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体内的血肉与魂魄彻底融入玄圭之力,金光暴涨,将整个山腹照得如同白昼。血蛟的嘶吼渐渐微弱,庞大的身躯在金光中慢慢消融,化作一缕缕浊气,被玄圭之力牢牢锁在山腹深处。
黎明破晓时,村民们小心翼翼地从高处走下来,惊讶地发现漫山的血水已经消失不见,东方山巅升起一片青铜色的霞光。整座荒山奇迹般地生出苍翠的松柏,山泉变得清冽甘甜,山腰处矗立着一棵崭新的古树,树干呈青铜色,上面天然形成的纹路恰似玄圭上的字。阿蛮抚摸着树干,泪水无声滑落,他知道,那是师父化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