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脑丸沉闷的气息还顽固地盘踞在李国栋的鼻腔里，
混合着旧物特有的、时间沉淀后的尘埃味。
他几乎一夜未眠，眼睛干涩发胀，脑子里像塞满了浸了水的旧棉花，沉重而混乱。那张泛黄的电影票根
——红星电影院模糊的印记，两个紧挨着的座位
——此刻正躺在他贴身衬衫的口袋里，隔着薄薄的布料，像一个微弱却持续发热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更烫着他的心。
母亲张秀的形象从未如此复杂而陌生。
那个永远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为他操劳半生的妇人背后，
竟站着一个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会去看《庐山恋》，
会和某个人分享一张双人票，
会拥有李国栋完全无法想象的情感秘密。
这发现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失落和隐隐的疼痛。
他坐在办公室的转椅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目光却毫无焦点。
手机的震动把他从混沌中惊醒。
屏幕上跳动着“林晓梅”的名字，
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蛋糕表情。
“喂？”
李国栋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李哥！忙吗？”
林晓梅的声音像裹了蜜糖，清亮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真是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了。我家那台老电脑，小雨上网课急用，突然就黑屏了，怎么都打不开，我这电脑白痴是一点办法没有……你上次不是说懂点这个吗？不知道方不方便……”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语气里满是期待和无助。
李国栋捏了捏眉心。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他本能的想拒绝，想缩回自己那个被母亲遗物填满、充满未解谜题的安静空间。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变成了：
“……现在？”
“哎呀，看你时间！要是忙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林晓梅立刻体贴地说，
但那声线里细微的失望，还是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现在……也行吧。”
李国栋叹了口气。
也许是心底那份对“家”的残存渴望在作祟，
也许是昨夜发现的秘密让他对“过去”格外敏感，
也许是林晓梅声音里那份需要帮助的柔弱触动了他。
他需要一个地方，暂时逃离这房屋里的冰冷和自己思绪的漩涡。
去修电脑，似乎是个不错的借口。
“地址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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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梅家所在的老居民楼比李国栋想象中还要陈旧一些。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斑驳，空气里弥漫着各家各户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按响门铃，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
“李哥！快请进！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林晓梅系着一条印有小碎花的围裙，
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侧身将他让进门。
一股温暖的、混合着烘焙甜香和某种家常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楼道里的阴冷和陈旧感。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温馨。
米色的布艺沙发，铺着蕾丝桌布的小茶几，窗台上几盆绿萝生机勃勃。
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个小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的不是书籍，
而是几十本大小不一的相册，颜色从深蓝的绒面到印花的塑料封面，年代感十足。
角落里，陈小雨正伏在一张小书桌上写着什么，
听到动静，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李国栋，
又迅速低下头去，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
“小雨，叫李叔叔。”
林晓梅招呼着。
陈小雨没抬头，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李国栋点点头：
“没事，学习呢。”
他环顾四周，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相册，心头微微一动。
“电脑在里屋，小雨的小书桌上。”
林晓梅引着他往里走，
“麻烦你了李哥，我厨房还炖着汤，你先看看？实在修不好也没关系，我再找人。”
她说着，又风风火火地转回厨房，
留下李国栋和那台摆在陈小雨书桌上的老旧台式机。
问题并不复杂，只是内存条松动了。
李国栋熟练地关机、拔电源、拆开机箱侧盖，小心地取下金手指有些氧化的内存条，用橡皮擦仔细擦拭，再稳稳地装回去。
整个过程不过五六分钟。
他按下开机键，熟悉的 windows 启动画面亮了起来。
“好了。”
他直起身，朝厨房方向说了一声。
“啊？这么快！”
林晓梅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一脸惊喜，
“李哥你太厉害了！真是救急了！小雨，快谢谢李叔叔！”
她推了推女儿。
陈小雨依旧没抬头，只是笔尖在纸上划得更快了些，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小事。”
李国栋摆摆手，准备告辞。
昨晚的疲惫感又涌了上来，他现在只想回去躺下。
“别急着走啊李哥！”
林晓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你看你，专门跑一趟，连口水都没喝上。我这刚泡了茶，你尝尝，是我妈自己晒的茉莉花茶，外面买不到的！”
她不由分说地把李国栋按在沙发上，
“坐，坐会儿！”
她手脚麻利地端来一个白瓷茶杯，放在李国栋面前的茶几上。
茶水清澈，几朵洁白的茉莉花苞在杯中缓缓舒展沉浮，袅袅热气带着清幽的茉莉香气升腾起来。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林晓梅期待地看着他，
自己也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深蓝色绒布的老相册。
“唉，人一上了年纪，就爱翻翻老照片，我妈这两天总念叨着找她年轻时候在纺织厂的照片，说想看看当年的小姐妹，也不知道夹哪本里了……”